第八章
灵安城往西三里左右就是玉石矿藏所在的山脉，其中有两座山明显地塌了下去，就是几个店家所说的被震塌的山。
然而还没等走近，江峤南就停下脚步，严肃道：“等等，不对……有些不对。”
纪北旭也停下脚步，问道：“什么？”
江峤南不知道该这么说，地震确实会导致崩塌落石，但同样的，地震还可能引起地面裂缝、断层、河流改道、堰塞湖等地形地貌，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都没有，眼前这景象也让江峤南很怀疑梁州人所说的地震的真实性。
江峤南前世是去过地震受灾区的，那里是断壁残垣，是瓦砾堆成的山，是哀鸿遍野，在那里，体会到绝望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刚开始到梁州的时候，江峤南以为这可能只是很小规模的地震，用他前世的衡量标准就是四五级地震那种情况，只是因为古代的房屋建造没那么防震，所以被说成是大规模地动传到望都。
所以江峤南一直以来对地震都是没有怀疑的，即使梁州城内完全看不出什么受灾痕迹，他也以为是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当地官员又做得不错的缘故。
眼前的两座山确实是塌了，但江峤南看到过真正由地震引起的塌方，总感觉和眼前看到的这个不太一样，他说不上来来具体的，但眼前这山似乎不太像是地震震塌的。
但他又不太确定是不是因为过了两个多月后地貌不一样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跟纪北旭解释，于是他问道：“大秦之前有过地动的记载吗？”
纪北旭跟着他绕着山体走了一大圈，回道：“正德初年还是泰元年间还发生过一次，但那时正值新帝还未登基，西南这边有点混乱。”
江峤南问道：“什么混乱？”
纪北旭道：“兵变，当时死了不少人。”
江峤南道：“也就是说其实现在这里没多少人见过真正的地动？”
纪北旭一顿，道：“什么意思？”
这里不像江峤南前世，没有图文传播这种方式，地震又不是经常发生，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有可能会把滑坡当作地震，会把泥石流当作地震。
甚至，会把山体崩塌当作地震。
江峤南又想起了玉石流失，他猜测到，或许真的不是地震，是过度开采引起的山体坍塌呢？
如果他和纪北旭能更熟一点，或者他更了解纪北旭一点，他会把这些都告诉他，但现在，他要怎么解释他猜测的依据呢，一个二十岁的望都六品小官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所有的思考也不过是一瞬间，所以在纪北旭看来，江峤南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道：“没事，随便想想而已，将军能看出什么吗？”
纪北旭道：“这里应该被大量开采过矿藏。”
江峤南惊讶得称呼都忘了：“怎么看出来的？”
纪北旭正要说话，却听见旁边一阵脚步声靠近，是之前客栈伙计提到过的官府的人，不过他们倒没看见有什么东西围着，估计是被撤了。
不知道官府处理到什么程度了，会不会发生二次坍塌，江峤南拉住了想往山上走的纪北旭，轻声道：“别上去，我们绕一绕吧。”
于是两人往另一侧跑去，纪北旭一边跑一边道：“刚刚绕山时，我看到了几块有点奇怪的石头，我翻了一下，好几块都有挖凿的痕迹，指给你看了，你没注意。”
“啊……我刚刚……”
不等江峤南想好理由，纪北旭又道：“我在幽州看到过开采煤矿的矿洞，之前有一处坍塌过，我怀疑这里也有这种原因。”
“啊……”江峤南真是百感交集，他们一共来了两个人，一个看过地震后的景象，一个看过矿洞坍塌的景象，这简直了，如果一切真的和沈刺史有关，那他也是够倒霉了。
听了纪北旭的话，江峤南已经八成认为这不是地震了，那么民间开采矿石是由官府组织的，沈念知真的不知道这是坍塌而非地动吗？
显然纪北旭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道：“明日我们去刺史府查看。”
江峤南却想到了另一件事，如果真是过度开采引起的坍塌，那玉石的数量要比他们想得多太多了，南边什么商队这么土豪，望都是大秦经济水平最好的地方了，也没见有这么多玉石送过来，他想到这里，直接问道：“将军，这边的玉矿既是官府组织，民间开采，那税收怎么算？”
纪北旭道：“不知，幽州的煤矿开采是军民合作，一切所得军队分六，朝廷分一，百姓得三。”
江峤南道：“那梁州想必也是官府朝廷百姓三方分，而官府不比军队，朝廷要分得的一定更多，将军，朝廷如何统计这些玉石去向？”
纪北旭似有些难以启齿，道：“泰元年间曾派宦官至各地督查，后来……闹起了民乱，正德初年皇上废了这项举措，后来又连年征战，朝廷恐怕还没想起这件事。”
江峤南无语，大秦这中央对地方的统治也未免太松散了，说白了连捞油水都捞不齐，他叹了口气道：“那想必是这些玉石不好走北边的官道，所以从南输出了。”
这样一来，虽然多了运输的费用，但少了给朝廷的那份，官府想必还是赚了很多。
其实从江峤南的角度来看，他倒不那么反对梁州官府的做法，毕竟就现在梁州的情况来看，沈刺史领头的官府至少把从朝廷那里“偷”来的钱用之于民了，他一个穿越来的，又没受封建统治思想洗脑，没那么忠君。
但纪北旭不同，他生于大秦长于大秦，显然想法不同，他不会停止继续查找证据，江峤南也自知劝不住他，但他不太想帮忙了，他没有纪北旭那么深重的责任感，他只是觉得，梁州的百姓现在过得挺好的，沈念知似乎也挺好的，经历过前世后，他总觉得，大家都过得下去就行了。
但心里又始终有个声音说，真的过得下去吗，那这次坍塌事件中死去的人呢？
江峤南不禁想笑，为什么他总是碰到这种事？！
他忍不住想要逃避，假装疲累道：“将军，我有些不舒服，后面我就不同你一起行动了。”
纪北旭还在进一步确认那些挖凿的痕迹，闻言不解道：“你怎么了？”
江峤南无力地摆了摆手，却还是忍不住好奇道：“将军，你觉得沈刺史这样做是错的吗，他分明对百姓很好。”
纪北旭道：“此时还谈不上对错，这件事情还没完。”
江峤南道：“什么？”
纪北旭拍拍手上的灰，道：“既然累了，后面几天你就好好休息，我去一趟南边。”
江峤南一愣，道：“你要查商队？你怀疑其他几个州……”
纪北旭道：“未有定论，还需探查，粮队抵达还有十几日，我会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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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江峤南起来时，纪北旭已经走了，他昨晚连夜去华瑾阁逼问掌柜商队信息，想必是有结果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暴露身份。
“唉，”江峤南兀自嘀咕道：“算啦，不想了，不掺和了，这任务不做也罢。”
他下来，见白池安也在楼下，朝他热情地打招呼道：“江大人！我要去一趟明玉街，你一起吗？”
江峤南疑惑：“你去明玉街做什么？”
白池安眨眨眼，道：“啊……我不能去吗，明玉街不是梁州最出名的玉石一条街吗？”
江峤南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敏感了，掩饰道：“这样啊，我就……我也去吧。”说到底还是不能彻底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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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街今天热闹许多，白池安兴致很高，对江峤南说：“我听客栈老板娘说了，今日华瑾阁有赌石，我还从没见过呢，峤南，咱们去看看吧。”
江峤南也不想扫兴，应道：“好。”
这白家的纨绔跟他想得倒不太一样，有点天真纯良的感觉，竟还记着江峤南随纪北旭到荆州找他的谎言，今日纪北旭不在，江峤南跟他还没聊几句，白池安的语气中似乎已经与他十分熟稔了。
再入华瑾阁，那掌柜的对他的态度无恙，想必昨晚纪北旭没有暴露身份。白池安兴奋地上前道：“掌柜的，听说今日有赌石，何时开始？”
宋掌柜笑道：“公子二楼有请，稍待片刻，很快就开始了。”
今日的大堂里已经摆上了许多桌子，陆陆续续地有原石被蒙着布捧上来，有几块特别大的要得三四个人抬上来。
江峤南问道：“掌柜的昨日不还说没货了，怎么今日又开了赌石？”
宋掌柜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批赌石是很早之前从别处运过来的，我不敢欺瞒，出处那里并未发现过独龙玉矿。”
江峤南点点头，不再纠结，正要转身上楼，却听见门口突然嘈杂起来，接着一群人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为首两人皆是气宇轩昂，最前那人一身白衣，腰上坠着一块青玉，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在他身后半步的那人要高一点，一身青衣，腰上则坠着一块白玉，表情较为冷淡，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前面那人。后面应该都是跟着他们进来的百姓。
只听那掌柜告罪一声，疾步向那群人走去，走到那白衣人身前，行了个礼，道：“见过刺史大人，见过师爷。”
刺史？沈念知？江峤南惊讶侧目，就见沈念知扶起了掌柜，笑容不变地向他们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沈上线~
后面会有一章讲峤峤之前的经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