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峤南挑眉，饶有兴趣道：“什么条件？”

陟卿神色不明地盯着茶杯里的茶叶，轻轻一晃，几片茶叶似要浮上来，又很快沉了下去，他道：“纪将军去查商队，他心里想必已有猜测。”

“什么意思？”

“南边的商队指的是海外商人，”陟卿放下茶盏，平静地交代了他们来梁州后的一切交易。

简单来说就是两年前朝廷因为一些原因封锁了海关，但这些海外人——陟卿称他们为“东洋人”——并不想放弃大秦这片沃土，于是将目光放在了两年前贫穷而矿藏丰富的梁州一带。

恰逢沈念知修桥造路，缺少银钱，于是就与他们暗中交易。

然而这些年，他们的势力慢慢渗入梁州，等沈念知他们意识到时，这些人已经成为梁州玉石买卖的最大收购商，一旦他们不再和梁州合作，梁州很有可能再次陷入泥淖。

“可是玉石不会贬值，这两年梁州与外界商路已经打通，不能找到别的买家吗？”江峤南疑惑。

陟卿摇头，疲惫道：“一旦停止合作，他们便威胁送信朝廷，梁州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变好，我们不敢赌。”

“所以你们答应配合东洋人，假作赈灾粮被劫，布匈奴骗局嫁祸太子？这岂非通敌叛国？”江峤南难以置信，这算是另类的大公无私吗？

“是，如果一切顺利，你们就很有可能查不到玉石一事，”陟卿苦笑道：“江公子不必说这么难听，东洋人不比匈奴，朝廷如今都能与匈奴往来，我们这样算什么通敌。”

“是不是你们心里比我清楚，东洋人的目的绝不止于梁州，”江峤南冷声道：“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想做什么？”

陟卿突然站起，朝江峤南作揖道：“纪将军此行必遭埋伏，我希望能借刺杀之名摆脱东洋人，我知道他们在交州的据点，可以配合你们，求你们保阿念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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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北旭那晚和江峤南分别后，蒙着面举着剑潜入华瑾阁，逼问出吞下华瑾阁大量玉石的是交州的商队，于是连夜启程前往交州，希望在粮车到达查出些蛛丝马迹。

然而，在他不眠不休换了好几匹马，终于在三日后抵达交州时，却受到了大批蒙面人的围攻，足有二三十人，缠斗间，他挑了一人的面巾，发现竟然不是大秦子民的长相，但也不像匈奴，皮肤很白，眼窝深陷，瞳孔是浅棕色的。

纪北旭心里一惊，一时不查，叫人在肩膀上刺了一剑，他回身一踢，却是踢空，那些人刺他一剑后居然全体急速退去，丝毫不恋战。

难道埋伏一遭只是为了暴露身份？

纪北旭草草包扎了伤口，然后下马，使轻功进入交州泛余城。

果不其然，城内还停放着许多车辆，车上都是整块整块的玉石，他仔细观察了一番，负责这些玉石的有大秦人，也有不是大秦长相的人。

令他惊讶的是，这些人竟然相处得很融洽，显然当地官府知晓这一切。

纪北旭没时间了解更多，他清楚他们暴露了，只好赶紧打马回梁州，希望江峤南那边情况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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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州沈府，江峤南已经在这里住了三日，那天他没有答应陟卿。

沈念知的行为，如果放在江峤南那个和平年代，叫走私；如果放在江峤南所处年代再往前一百年，就是引狼入室，通敌叛国。

放在大秦，江峤南也不知道怎么定义，他一年多的混日子生活让他对大秦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如果不是陟卿提到，他都不知道大秦封锁了海关。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他知道东洋人要搞事，沈念知要搞事，陟卿立场不明，而他无法往外传递消息。

看来古代信息不易泄露也是有好有坏啊。

江峤南整日无所事事，正想着怎么见白池安一面，沈念知就带来了白池安的消息。

这日晌午，江峤南正在院子里喝茶，沈念知走进来，往桌边一座，叹道：“江公子，纪小将军今日应能回到灵安城了，三十人提前埋伏竟都抓他不住……真不愧是纪家人。”

江峤南也笑道：“你同我说这个作甚，你会让我见他吗？”

沈念知狡黠道：“我抓不住他。”

江峤南惊讶道：“你想用我威胁他让他就范？恕我直言，我和纪北旭认识一月不到。”

沈念知也惊讶道：“是吗？可白大人说你和纪将军是一对儿啊！”

江峤南迷茫，恕他不懂纨绔的想法了，这是什么战术？他一时竟不知道要不要澄清。

沈念知还在感慨：“若不是白大人说，我如何也想不到纪将军也有这样一面。”

“……所以他到底说了什么？”江峤南复杂地想，你倒也真信。

“不重要，”沈念知像是十分笃定：“时候还早，江大人同我去个地方吧。”

江峤南也没办法拒绝，和沈念知出门上了马车。

白池安竟然也在，一上车就朝他挤眉弄眼，江峤南同他对视半晌，一头雾水，倒是对面沈念知看得有趣，开口道：“我听说纪小将军之前一直待在幽州，没想到出来这么几月竟就情定终生，想必江公子与他很是投缘吧？”

江峤南：“……哈哈。”能说什么，只能说白池安编故事一流，不愧是望都纨绔，看过不少风月话本吧。

其实这样对江峤南来说倒是多了一重保障，至少沈念知若想动他，就不得不顾忌一下纪北旭了。

所以江峤南选择先不解释……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啊！

一路无话，江峤南彻底放弃与白池安交流，闭眼休息，感觉大概过去了两个时辰，马车停了。

沈念知掀起车帘，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面而来，江峤南顿时一阵反胃，扭头避开，就见养尊处优的白家公子面色难看，一把推开他冲下车吐了起来。

那是什么味道呢？江峤南很难形容，下车之后，他知道了。

是酸臭的食物，是随处可见的粪便，是门前倚靠着的人的汗臭，或许还有发霉的土墙，牲畜的尸体……

江峤南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却见身旁的沈念知神色如常，仿佛非常习惯了。

习惯了这些破败的房屋，坑坑洼洼的地面；习惯了人们脸上的麻木疲惫；习惯了整片区域的死气沉沉。

江峤南看见，就在他的右前方，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在扒拉那堆在地上馊了的饭菜。

所见之处都是令人窒息的绝望，如果江峤南随粮队来到这里，他会毫不怀疑地认为这里是受灾区，甚至比受灾区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艰难道：“这是哪里？”

沈念知淡淡道：“二十多年前的梁州全境都是如此，现在这里算是梁州与荆州交界的最西南。”

“梁州最早是那些犯过罪的流放之徒的终点，他们愚昧贫穷，然而一代代下来，总会有变化的啊，他们开始接受这里，对流放而来的人怀有一种……可能是感同身受吧，一种悲悯之心，因为这种悲悯，我活了下来，我想改变这里。”

“我千辛万苦去到望都……那真是另一个世界，我考取功名，我想让更多人关注到梁州的人，他们也是大秦的子民，就算先代是大秦的罪人，但更多的人是无辜的。”

“我在户部任职，越往上爬，知道得越多，我越绝望，朝廷救不了梁州。”

沈念知终于不笑了，他的语气明明很平静，却让人觉得莫名悲戚。

江峤南不知道该说什么，沈念知也不需要回应，他自顾自地往下说：

“我满怀希望地去往望都，又一身狼狈地回来，这么行呢？那些东洋人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们给了我很多钱……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能够让我建立一个新的梁州。”

“江大人，白大人，如果是你们，你们会怎么选择？！”

不知何时，沈念知已经眼眶通红，他带着一股执拗望着江峤南：“是看着从小照顾你长大的人们继续烂在这里，还是寻谋另一条道路？！”

“你们都说我做错了，可你们没有经历过这些苦难，你们有什么立场说我错了？！”

“你说东洋人对大秦心怀叵测，可他们做到了大秦几百年都做不到的事，他们救了梁州的百姓，你凭什么笃定地说我与他们交易是错的？！”

白池安面对这些诘问，已然傻了，大气不敢出，吐都不敢吐了。

沈念知却突然收了厉色，凄然道：“江大人，你有想过朝廷知道此事，梁州的百姓会怎样吗，他们以后怎么办？”

这一问语气很轻，却仿佛在江峤南耳边炸开，让他埋藏许久，永远不想触碰的那些经历，相似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响起：

“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啊？！”

“你会害死我的！求你了，你想要什么？求求你……”

“江记者，你为什么要这样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江峤南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了马车，也不知道沈念知后面说了什么，他思绪混乱，前世的画面争相涌出来。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白池安焦急地冲他说什么，但他却感觉眼前逐渐模糊，最后他只能看见沈念知动了动唇。

沈念知说：我没有做错，我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我望都纨绔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我磕的cp保真！( ?? ω ?? )?

最后还是没有请假哈，下一章会写峤峤前世的经历，基调可能有点压抑。所以你们猜到峤峤前世做什么的吗，我有好几处有提示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