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阶之路，一旦开始，便必须走完。就算君潋见到了白灏，也是无济于事。
白灏修长的手指紧握伞柄，陪着君潋一步步爬上山顶。就算曾经来过沽潺山，白灏也会突然觉得，这山好高。
高到他放在心尖上的师尊抬头不见顶，高到万阶染血。
正如萧时烬所说，君潋在第七天到了山顶。他身上没有一片血肉是完好的，双手打着颤，感觉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不想让白灏担心，正打算起身，却被白灏的怀抱包住了。
“应尘，我身上血太多了，很脏。”
君潋有些慌张，他这一路爬上来，身上血迹斑斑，衣服上已经没有一片干净的布了。
“瞎说什么呢？干净得很。”
就算满身污泥，你都是我内心最干净的存在。白灏没有说出口，只是抱的更紧。
好暖和啊，真想一辈子就这样被抱在怀里。君潋如是想着，伸手回抱着白灏。
“我总算，能再与你相见了。”
君潋刚刚收起来的泪水，又止不住地在流，他就这样被白灏抱着，一直在哭。
“应尘……”
“我在。”
“应尘……”
“我在呢，师尊别怕。”
一声声的“应尘”，都能换来一句“我在”。
山顶的桃林，是时渊在赴死之时种的，他没想过这树能活。
那时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桃花很适合萧时烬。
于是，他们两个人，一个在山顶种满了桃花，一个将桃花种满了整个沽潺山。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给旁边的褚清吓得眼睛都不敢眨。
原来萧公子会笑。这个想法吓得他一激灵，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萧禹筹笑，仿佛天生不会。
也许是多年的习惯使然，让他们都忘记了，萧公子也是人，他只是不喜欢笑，不是不会。
“我没看错吧，六师兄的状态怎么感觉不是很好？”褚清话一出，三个人一起看向白灏。
“六百年前，白灏并没有出现。”
萧时烬一句话道破了真相。他们在君潋的回溯阵法里，所以他们看得见白灏。
不是因为这段记忆里真的有过这个人，而是记忆的主人那时出现了幻觉。
眼前的白灏，是君潋心中的样子。
君潋趴在白灏的怀里，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血并不会出现在白灏身上。他松开眼前人，用颤抖的右手抚上白灏的脸庞。
怎么会！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而白灏的脸却干干净净的。
为什么没有！
明明他已经来了九百次，为什么还是失败了？
“师尊……”白灏突然开口叫他，让他想起了过去五千四百年登阶都未曾记起的往事。
是了，这人是他亲手所杀，如今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别叫这个，你别记住那个样子的我！”君潋抱着头，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
“差点忘了，我早就被逐出师门，被师尊亲手斩杀。”
“别说了！”君潋的心像是被刀一下一下切开了一样，风吟剑不知为何架在了白灏脖子上。
“师尊是想像九千年前一样，再杀我一次吗？”
时渊正要冲上去，又被萧时烬抓住了。
“这是他自己的魇，我们帮不了他。”
眼看着君潋和白灏刀剑相向，褚清突然想起去宴京时白灏讲的那个故事。
九千年前，他们是同归于尽，白灏一直都没忘，所以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讲出来了。
风吟剑通体白色，与君潋一身红衣与鲜血不相容。
“如今山河安定，这条命，一直留着给你，既然你想要，那我就给你。”
君潋掐了一个诀，抽出自己的神格和灵根，一起埋在了山顶。
“别记住师尊，记住归衍。”
平生夙愿已了，只愿眼前人记住自己的名字。
君潋本来就伤重，如今这样，竟是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仙风道骨的他，仿佛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抚上白灏的脸颊，眼睛一直看着白灏，仿佛要将这个人牢牢地刻在灵魂里。
这样的话，他怕是永生永世都不会忘。
眼前的白灏一点一点消失了，君潋仿佛没有察觉到，还是一直看着，直到眼前人完全消失。
闭眼之时，他倒在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轻轻地停止了呼吸。
白灏急急忙忙跑到山顶就只看到了自家师弟一身红衣，双手颤颤巍巍地抚上了一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男子。他的心脏不由得紧了一下，将师弟抱在怀里，感受着怀里的余温渐渐消退。
“归衍！”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失控过，就好像怎么也抓不住一些东西和一个人。
那个人，从来都是默默地为他做这些。
他在现世的一千年前被时烬带入沽潺山，昏睡了五百年，不知道原来在他昏睡时，有人为了他好好活着，为他做了这么多。
“萧公子，这是真的吗？”
他们看到的白灏穿着在宴京时那身华服，将君潋抱的很紧。
“嗯。”
白灏施了法，强行闯入回忆中，让君潋看到了他。
这下褚清明白了，当初白灏给君潋取字归衍，不是因为玩笑，是他记得，他真的记住了归衍。
只是他从未跟旁人提过，他也记得一个名字，甚至找了这个人很久。
那个人叫秦顾容，只是从来没有被他找到过罢了。
重逢是个很美好的事，至少对于能相见的人。
而他，到现在都记不起秦顾容的模样。
褚清没有这样久远的回忆，回溯阵法只是把他送到了沽潺山，他一来，就碰上了敬殊帝和萧公子寒暄。
未等褚清反应，萧时烬已经带着时渊站在了白灏面前。
回溯阵法里的君潋已然消散，白灏傻傻地跪坐在地，桃花落在他肩上，他也没顾上看。
“他为什么这么做？”白灏问出了盘踞心底的那个问题，纵使他知道没人能够回答他。
他与君潋初见是在风月楼，那时的君潋刚拜入沽潺山，曲秋波带他一起散心，当时他们并不认识。
具体发生了什么白灏也记不清，他只记起那一日，他看见一个满眼绝望的人，哪怕看起来就是天横贵胄，也掩盖不住满心的绝望。
那时他就觉得，这个人一定失去了很多。
直到君潋拜师礼那天，沽潺山没有长老，他们的拜师礼是登万阶，于倾梧大殿前行礼。
就这件事还闹出了笑话，曲秋波忘记教君潋沽潺山独特的拜师礼，导致君潋行了大宴的太子礼。
沽潺山有九位掌事弟子，在必要之时，可代行长老之责。
君潋天资聪颖，又根骨极佳，成了第九位掌事弟子，掌渡灵。也就是送恶鬼之流转世，是最凶的职责，住的地方也是最凶的。
他住的九幽阁，每天能见到几十只鬼。
因为这个原因，沽潺山弟子更怕这位九师弟了。
唯有白灏，他对这样的君潋，满是心疼。
他和君潋混熟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便亲自为他取字“归衍”。
不过他现在知道当时为什么这样做了，因为在现世的六百年前，有人让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时白灏才发现不对劲，“真正的归衍在哪里？”
他们看见的是回溯阵法，那么真正的君潋在哪里？
萧时烬低头看向白灏的玉佩，果然是君潋身上的那块，里面蕴藏着深厚的灵力，关键时刻可以给白灏保命。
“真是疯子。”
哪怕现世的君潋忘记了以前发生过的一切，他也一直信任着白灏，萧时烬不禁召出了承煦剑。
没等他下一步动作，褚清突然又开始大喊大叫了。
“这不是宴昭上神的佩剑吗？”
随着褚清的大叫，时渊和白灏同时看向萧时烬手里的剑，时渊忍不住笑了一下。
“萧公子拔剑干什么？”
白灏不知道的是，如果没有褚清的大喊大叫，他现在应该重伤倒地了。
“送人。”萧时烬把手里的承煦剑放到时渊手里，淡淡开口，“聘礼。”
时渊又忍不住笑了，他揽过萧时烬，在他耳边轻道，“拿我的东西当聘礼，夫人真是独出心裁。”
褚清看到这一幕，已经不敢说话了，但接下来发生的直接让他后悔来宴京。
在回溯阵法里，大师兄时烬过来施法清除了血迹，摘下了常年佩戴的面具，对着迟雪殿微微施了一礼，又走进去关上了门。
“萧……不不不，大师兄？”
不止是褚清，白灏也吓傻了。
时渊拍拍二人的肩膀，“放松。”
“你早就知道！”
时渊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语。
这下师兄弟二人也看明白了，这位敬殊帝也是不一般的。
看来由于他们多人入阵，回溯阵法已经乱了。
待他们反应过来，已经出了阵，到了海棠树下。君潋在练剑，风吟通体雪白，让君潋都成了海棠花雨下的一抹风景。
白灏跑到君潋身侧，待君潋收剑之时，抱住了他。
“归衍，我好想你。”君潋因为忘却前尘的缘故，并没有进入回溯阵法。
“师兄……”
白灏正欲俯身吻上去，却被君潋挡住了。
“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我竟不知，原来师弟早已是心上人。”
白灏拉开君潋挡着他的手，吻上了那片柔软。
“唔！”君潋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声音，并回抱着白灏。
“啧啧啧，有伤风化啊。”温执慢悠悠地走出来，对着君潋说道。
两人闻言很快松开了彼此，君潋的脸还红着。
经历了这些，他们也算明白了，这摄政令中的秘辛，应当就是温执。
作者有话要说：定情来的有点仓促，但我觉得这个时候再合适不过了。应尘看见过去明白自己的心，出来就向归衍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