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无论如何偿还都不为过,所以救命恩人掉水里了,他不得赶忙去救。
哎,你怎么又跑了!
元仪立刻跑着追上玉泽。
为了偿还师父的救命之恩,他确实会先救师父,但如果玉泽死了,他会给玉泽殉情。
所以他接着说道:“我会陪你一起死。”
玉泽停下脚步,回头狐疑地看着他道:“我淹死了,你会陪我一起死?”
“嗯。”元仪点头。
树后的瞻昀总算松了口气,心里想着他这个徒儿好像也不是无药可救,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嘛,瞧,玉泽都笑了,问道:“真的?”
而这位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好徒儿竟迟疑了一瞬,语气不确定地说道:“大概?”
什么叫大概?这是能说大概的吗?!瞻昀的心一下子又揪起来了,他瞧着他另一个徒儿脸上刚有些笑意,然后笑意渐渐扩大,变为一个讽刺的笑容,沉了声音反问道:“大概?”
瞻昀屏气凝神,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元仪,眼见着他这位呆头呆脑的“好徒儿”脸上浮现思索,垂了眸想了一会才语气肯定道:“是,大概,我不能确定。”
好了,完蛋了...瞻昀心中悲叹,仰头叹息,而另一头元仪的神色却越发坚定,看着玉泽再一次铿锵有力道:“是,我不能确定。”
为一个人殉情,怎么想,都不值。他的人生明明还那么长,为了一个人就放弃他的大好余生,殉情而死,虽然知晓感情是没有逻辑理性可言的,否则他也不会爱上玉泽,但若真到了那个时刻,玉泽死了,他真的会为玉泽殉情吗?
他的人生明明还那么长啊。
爱情真的可以占据他全部人生吗?
失了爱,人生便真的可以终止吗?
他在以一个理性角度思考爱情,诚实地说出了他的答案,而玉泽要的从来不是理性、诚实,此刻哪怕他骗骗他,玉泽也会毫不迟疑地相信,玉泽要的是一个毫不犹豫没有理性的回答。
告诉他,他愿意,而这个名为“愿意”的人,回应他的从来不是“愿意”。
“对不起,我不能确定那时的选择。”元仪歉疚道,虽然他不太懂为什么要道歉,但面对玉泽的眼神,他本能地不敢直视,是以低下了头,近乎本能地道了歉。
“对于师父,你就能果断地说出‘愿意’,是吗?”他听到头顶玉泽的声音传来,这一次,毫无犹豫,他立刻说道:“是。”
干脆利落,语气坚定。
不怕不爱,就怕比较,玉泽拿自己和瞻昀比较,心中已有了答案,而答案果然也没丝毫意外。
“那你去跟他过吧!”他骤然发怒,推开元仪就跑。
瞻昀恨铁不成钢的一跺脚从树下跳出来,望向元仪,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可失望的眼神中不免夹杂了一丝感动,感动于元仪每一次都坚定地选择他。
在这场三个人的舞台上,他终于有了姓名,这么想,是有些感动的,瞻昀抬手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心道,元仪不愧是他的好徒儿。
瞻昀的好徒儿元仪此刻正目视着他另一个好徒儿跑远,没有第一时刻去追,眼看着玉泽的身影飞快远去,即将要跑出他的视野前,他高声吼道:“玉泽!”
“那么你呢?”他反问,“我跟师父掉进水里,你又会选谁?”
玉泽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他听到身后人自嘲地笑道:“选不出来,是吧?你玉泽是谁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只要你想,你能轻而易举地博取那人好感,谁都爱你,谁都喜欢你,在我还笨拙地迎合他人喜好,委屈自己,竭尽所能地与人为善来做一个受人喜爱的人时,只要你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你吸引。”
“包括我的。”他轻声道,凝视着玉泽的背影,他想,哪怕是绝情离去的背影,这个人都这么好看,令他抑制不住的心动,可是——“你有一整个鱼塘,哪会在意师父和我区区两个人呢?”
“你嫉妒我啊?”玉泽回头问道。
他觉得好荒谬啊,他爱的人竟然嫉妒他。
元仪避开了玉泽的目光,没否认也没承认,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真话和假话,你喜欢哪一个?”
“看情况,哪个好听我选哪个。”玉泽皱着眉说道,头倾向一侧,像一个孩子般委屈地咬着唇,困惑不解地望着元仪,是带有些稚气的模样。
他一直都是个孩子。
“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你在选择,而我是被选择。”
“听不懂,说人话。”玉泽不耐烦道。
“你看,就像你现在可以诚实地表达你的所思所想,而我会沉默,因为不了解所以沉默,因为不想显得无知所以沉默,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我没有家,如果师父再不要我,那我就真的无处可去了,所以我会做一个敬爱师长的弟子,做一个友爱师弟的弟子,做一个众人口中称赞的善人,我总是在迎合旁人的需求,尽力不去触怒任何人,我没有自我,是一个被众人目光捏造出来的不会恨的假人,而你是真人。”元仪说道,他问:“你是真,我是假,所以你说,我嫉不嫉妒你?”
“我都说听不懂了,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玉泽吼道,因为太过激动,瓷白的脸都红了,凌厉的眸子盯着元仪,但都是口不对心。
不是,我听得懂,从前我认为你是真,我是假,后来发觉其实你也是假,但我选择了相信假面,因为假的明明更好看,就像假话永远比真话好听一样,我总是选择我喜欢的,我爱的你,是你营造出来的假相,我知道,然后我选择了执迷不悟。
“真好啊,我希望你永远都不懂。”元仪笑着感慨道。
永远都是这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永远做个懵懂的孩子,率真可爱,让我嫉妒,又让我羡慕,羡慕大过嫉妒,是憧憬,我爱你,源于憧憬。
他爱上的也是假相。
两个爱上对方假面的人却都以为这是对方的真面,然后清醒着弥足深陷,而都认为对方是岸上冷眼旁观的糊涂人。
“嫉妒就嫉妒,直说就是,偏要扯这些谜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听不懂!”玉泽吼道,“还有问我什么你们掉进水里,我救哪个?你们是修士啊,不会自己飞上来吗?还要人救,丢我们广大修士的脸!”
“啊?”元仪愣了,继而脸上缓缓升腾起热气,他逐渐气急败坏道:“明明是你先问我的!”
“我就问问,考验一下你脑筋急转弯的能力不行吗?谁要你正经回了。”玉泽抱起臂一副无赖的模样,还嘀咕了句:“回答的还不是我喜欢的,说句我爱听的话就这么难吗。”
嘴上这么抱怨,但他心里爱着的却是元仪这副看似真诚不作伪的模样,尽管是假相,他也爱。
“玉泽,你......!”元仪指着玉泽,手指颤抖着,满眼不可思议,深觉自己又被玉泽耍了,他剖心剖腹,而玉泽,他这个可爱又可恨的爱人,拿着他剖出来的心漫不经心地玩弄,嘴角绽放出恶魔的笑容,白瓷般的脸上溅满了他的心头血,眼里全是满不在乎,半点不把他的真心当回事。
他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人?他不可置信地想到。
他忘了他爱的就是这人可恶不作伪的模样,简单来说,玉泽越坏,他越爱。
一个把“坏”当真实,一个把“好”当真实,两个爱上的都是一种虚假的真实。
“你什么你,说不过我就恼羞成怒了?”玉泽挑衅道,高挑的眉眼看着别提多可恶了,轻飘飘地瞥了眼元仪,随口说了一句:“还用手指着我,怎么要打我啊?那来打啊,看谁能赢,呵。”
就让元仪气不打一处出来。
怎么能有这么可恨的人?他想。
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瞻昀想,深深叹了口气,他这两个徒儿,没有点外力相助,看来是真的走不到一块了,哎,真愁人,他还等着吃酒呢。
“玉泽,你以为我真的不会发怒吗!”
“那你发怒啊,我还挺好奇你发怒的样子呢。”玉泽眨着眼睛,好似真的很好奇似的,漫不经心地往火上浇了把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唰地一声,元仪拔剑出鞘,握着青云剑指向玉泽,咬牙切齿道:“玉、泽!”
哎呀,玩大发了,瞻昀心里咯噔一声,想着他们现在在青云山山脚下,两个徒儿在此切磋,恐有殃及师门之祸,于是连忙跑了出去,横在两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摊开了手按下一触即发的战争:“哎,等等...要打别在这打!”
“我们换个山头...”
他建议道,抬起头举目远眺,附近的山头秃得差不多了,他们好像没山头能祸害了,哎,愁人,他挠了挠头心想。
“师父?”元仪望着突然窜出来的瞻昀,神色难掩诧异,立刻收了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弟子险些伤及师父,还望师父恕罪!”
玉泽也收了剑,不屑地瞥了眼元仪,想起刚刚元仪毫不迟疑的回答,阴阳怪气道:“师父一来,你就收了剑,刚刚是谁对我喊打喊杀的?师父赠你的青云剑,就被你用来残害同门了吗!”
越想越气,他转向瞻昀,如同命令般道:“师父,师哥方才要杀我,你给我评评理!”
听到玉泽这番夸大其词,元仪唯恐师父不明真相被玉泽蒙骗了误会他,立刻指着玉泽为自己辩解道:“玉泽,你别在这颠倒黑白!若不是你出言讥讽,我怎会对你横刀相向,而且我从未想过杀你,你这是凭空捏造!”说完,他焦急地看向瞻昀,暗暗祈祷他的师父不要误会他,小心翼翼问道:“师父,你会信我的吧?”
斜眼注视着他的转变的玉泽又不屑地哼了声,头高傲地扬着,不肯露出一丝失落。
夹在他们两人中间的瞻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额头冒出了冷汗,小声嗫嚅道:“是、是,我信你、信你...”
“信谁?”玉泽陡然出声问道。
“师父...?”元仪可怜地看着他。
“我、我......”我真想背过气去。
瞻昀大口喘着气,望着两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徒儿的心,所以喘着气的同时直翻白眼,就准备装晕糊弄过去。
元仪见瞻昀状况不对,立刻关切上前扶住他,担忧道:“师父,你没事吧?”
“为师...”瞻昀虚弱地望着元仪,正准备装作身体不适晕过去,一旁玉泽冷冷道:“笨蛋师哥,装的都看不出,你白担心了。”
“玉泽!你污蔑我就算了,师父是我们的授业恩师,一手抚养我们长大的,对我们有再造之恩,你怎可污蔑师父!”元仪气愤道。
瞻昀:其实也没有污蔑啦......
玉泽瞥了眼装不下去的瞻昀,懒得解释,轻哼了一句“傻子”。
“玉泽,向师父道歉!”元仪一力扶起瞻昀,拖着“虚弱”的瞻昀站在玉泽面前说道。
“我又没说错。”玉泽噘着嘴,不认道。
瞻昀轻轻拽着元仪袖子,小小声道:“那个...元仪,要不、要不算了......”玉泽真没说错,但我又不能直白讲出来,否则为师的面子往哪搁啊。
元仪没察觉到瞻昀微弱的劝阻,眼里只有玉泽,心里也只想着纠正玉泽这番藐视师长的言行,犹自言辞义正道:“玉泽,你不敬师长,哪里对了?”
“我不敬的次数还少吗?瞻昀都没管我,你管什么!”玉泽看着愿意那副为旁人指责他的模样气不打一处出来,反击道。
“师父宽宏大量,自然不与你计较,但我作为师父的徒弟,不能坐视师父被侮辱而无动于衷!”
“我也是瞻昀的徒弟!”
“但你看你自己,有徒弟的样子吗!”
“我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你需要改正!”
“你算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我是你师哥!”
“元仪!”玉泽吼道,他盯着他这位尊师重道的师哥,眼里不觉泪光闪烁,他委屈地想为何元仪待他总这么疾言厉色,他不过就是戳穿了瞻昀的伪装,为何要这样吼他?
他伤心了,而他伤心的后果,便是话语不经过脑子,口不择言地吼了出来:“你这么在意师父,你是不是暗恋师父啊!”
我暗恋你啊!元仪在心中吼道,但他暗恋对象却随意地造谣他的感情,侮辱了他师父,也践踏了他的一片真心,于是他也情绪上头,话不过脑子,吼道:“是,我就暗恋师父怎么了!”
此言一出,他愣了,玉泽愣了,瞻昀惊悚地望向他,心想: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