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清净,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时光来至日暮。
玉泽跟着元仪走在乡野村道,从前都是元仪跟着玉泽,这次轮到玉泽跟着元仪了,元仪觉得不太适应,浑身不自在,走了段路后回头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认清你的身份,我们是情敌!何况我还有插足你们感情的嫌疑,哪有正室穷追不舍小三的,哎...等等,这么想,好像也有逻辑,正室追着小三无外乎监视、打击,你跟着我,是预备着打我?
元仪狐疑地瞥了眼玉泽,暗暗提防着玉泽出其不意的攻击,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他感觉心口有些闷,还有些疼,他捂着心口,深感懊悔:早知道不表白了,导致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玉泽,做不成爱人,倒成了情敌,还是虚假的情敌!一口郁闷之气憋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他心口直发疼。
都是表白害的!果然有些爱就不能说出来...烦!
玉泽目光望向另一边,刚好和他错开,桀骜不驯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恰好跟你同路。”
我就要跟你!
元仪又问:“为什么要下山?”
你不下山,就没这些事了。
“待腻了,下来走走。”
找你。
“你要去哪?”
快走吧!
“英雄不问归处,我爱去哪就去哪。”
跟你走。
“好好说话,要你命吗?”元仪忍不了,扭过头冲玉泽说道。
“闭嘴走路,要你命吗?”玉泽分毫不让,扬起下巴反唇相讥道。
还是这个倔脾气,元仪心道,跟玉泽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静静对峙了会儿,最后他先败下阵来,想着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席地而躺,笔直地躺在地上,闭合双目,双手合十置于腹部,他道:“睡了。”
人一发疯,头不疼了,心也快不跳了,真好,感觉自己随时都可以厥过去呢,这人间谁爱待谁待去,这感情账谁爱算谁算去,老子不玩了。
元仪难得如此摆烂,自那晚他看着师父抱起玉泽入房,他转身下山以来,已好几日不曾入眠,睁着眼睛熬到天亮,精神状况着实堪忧,做出此举,他还不乏乐观地想:他与玉泽,一个语言上发疯,一个行动上发疯,他们俩怎么不算般配呢?
总之,精神状态良好,睡得如死尸般安详。
玉泽瞪视说不过就躺地上的元仪,道:“就这?”
你就睡这?
他脑回路也很清奇,看着元仪躺下,首先想到的不是元仪怎么躺下了?而是元仪你怎么躺这?地上凉,睡得不舒服,我们换个地方睡呗。
他想换个地方睡,跟元仪一块躺下。
总之,神经病出现人传人现象,一师门都感染了。
“怎么?”元仪闭着眼睛淡淡道:“我辈修士不拘小节。”
“不拘小节不代表你能放浪形骸。”
“...我衣服都没脱。”
玉泽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道:“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你把天地当被窝,如此狂妄,世俗礼教哪还能束缚你?这不是放浪形骸是什么?”
“你说的...”元仪当真认真思考了下,发觉:“...还挺有理。”
“所以你是要继续放浪形骸下去,还是跟我去打尖住店。”玉泽提议道。
“我没钱。”元仪睁开了眼睛,诚实道,正因如此,他风餐露宿了好几日,这也是导致他失眠的一大因素。
玉泽蹙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番他的落魄模样,有些不忍直视,不解道:“就算你赚钱能力堪忧,师父没给你零花吗?”
“成年了,没好意思拿。”元仪道。
是谁成年了还在拿零花钱?是我啊,那没事了。玉泽勾起唇角露出个标准微笑道:“未成年时的积蓄呢?”
“你忘了我的钱袋被谁‘拿’了吗?”元仪重音强调了这个“拿”字,睁眼看向玉泽。
好像是他...玉泽勉勾起唇角继续微笑,和颜悦色地拉起躺地上摆烂的元仪,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讨好道:“师哥,你照顾我这么久了,师弟也该报答你了,这次住店的费用师弟请你,师哥,你放心住!”
玉泽放心似的拍了拍元仪的肩膀,元仪对他笑了笑,笑容里深藏功与名。
“师哥,请。”玉泽俯身恭请道。
“师弟,多谢。”元仪谦逊地颔首答曰。
他们又成了一对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师兄弟了。
再次走在路上,元仪、玉泽并肩同行,行至中途,玉泽想起了件事,歪头看向元仪问道:“还未曾问过师哥,你先前在追的黑袍人是谁?”
元仪目视前方,语气平淡道:“他是杀我父母的魔修。”
玉泽呼吸蓦地一滞,心觉自己戳到元仪伤处了,立刻低头,认真认错道:“对...对不起......”
好像也是因为我的出现,他才能逃脱的,所以真的很对不起!玉泽在心里不停道歉,深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妨碍了人家报灭门之仇,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杀害了人家的生身父母,血海深仇啊,元仪一定更讨厌他了...玉泽如是悲观想到。
令他意外的,元仪接下来的话很大度:“没关系,都过去了。”
大度到不可思议,不太像人子能说出来的话。
“啊?”玉泽疑惑,灭门之仇,是这么轻易能过去的吗?
元仪的声音娓娓道来:“当年之事细究起来,其实是我家有错在先。”
“我父母不分青红皂白只因对魔修的固有偏见,斩妖除魔之际误杀了他的父母,且还觉得理所当然,当时他还是个孩子,我母亲怀了我,因此不忍下手,在明知道后患无穷的情况下放过了他,后来他长大成人,为报父母之仇来杀害了我的父母,也在明知道后患无穷的情况下放过了我。”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懂,父母大仇焉能不报,我亦懂,父母被他杀害的时候,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在了解到这些陈年旧事后,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他看向玉泽,心中默道:就像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杀,不过再添一桩孽债,不杀,我枉为人子。”
爱,你另有佳缘,且还是我所敬爱的师父,细细论来我还得叫你“师娘”?不爱,多年的执念,怎能轻易舍下?可跟师父抢人...
烦!
元仪有点烦,无论是在父母大仇上,还是自己的情感生活上,他都陷入一个两难境地,绞尽脑汁也不得解,他暴躁地边走边说道:“他把毒虫洒向你的时候,我其实很庆幸,因为这样我就有理由不去追杀他了!所以嘲笑我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到连父母大仇都不想报的白眼狼!”
他孑孑独行,很快就掠过了玉泽一人走在前头,凌乱的步伐显得焦躁无措,玉泽在他身后看着,快步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说道:“该杀!”
少年人的眉眼飞扬跋扈,元仪从玉泽的这份嚣张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烦躁得以抚平,紧绷的神经得以松懈,惰性发作,他想:若是玉泽的话,处于他这种境地,大概能杀伐决断的了结一切,因为这人就是如此自由随性又无情,所以把一切都交给他,他就不必庸人自扰了。
他对玉泽生出一种惰性的依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玉泽的手,玉泽果然也如他所愿,轻柔的话语中藏着惑人的毒药,摧毁他的理智,诱惑他就范,他听到玉泽说道:“你下不了手,我帮你。”
这是一颗包裹在蜜糖里的毒丸,接受意味着让渡一部分自我,仇恨他都能假手于人,那还有什么是属于他的?青云山上的那一幕闪过脑海,玉泽都有师父了,何必再来玩弄他?
他对甜腻的东西有阴影,登时冷漠道:“手放开。”
我们是能拉拉扯扯的关系吗?认清你的身份,情敌!
“啊?”玉泽诧异,他眼见着元仪都快答应了,怎么突然这么冷漠?
果然男人心,海底针,哼!他不伺候了,甩开元仪的手,一个人走了。
元仪快步跟上,毕竟他还得仰仗师弟住客栈,一码归一码,不至于分开。
一路无言,走至目的地,元仪仰头盯着名为“春风一度”的招牌,震撼道:“这就是你说的‘客栈’?”
当他傻吗?这里里里外外透露着两个字“青楼”!
正室发卖小三,这个情节他在话本子里看过,原来玉泽盘算着的是这个主意,他顿时握紧了青云剑,警惕地看向玉泽,但凡玉泽有任何妄动,他立刻拔腿就跑,捍卫自己的贞洁。
“怎么样?”玉泽跟回快乐老家一般绽放出如花笑容,自然熟地跑去门口跟揽客的几个美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站在人家富丽堂皇的青楼门口,好像是这的主人似的,非常自豪地介绍道:“灯光美,气氛佳,里面人还热情,我挑的地方好吧?”
引得来往人群一阵侧目。
元仪关注点不在这,他隐晦地瞄了眼玉泽跑去打招呼的几个美人。
笑容热情,他比不过,丰神绰约,师父比不过,还有更多,就不一一赘述了,所以这么一比,他和师父完败啊!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比较,不应该问玉泽什么时候又招惹了这几个美人,他鱼塘里究竟有多少鱼!这么一看,师父好像也是个玩物,跟他不相上下...哎呀,罪过罪过,不小心说了冒犯师父的话,师父勿怪。
“你认识?”元仪不动声色地瞄了几眼那几个美人,酸溜溜地问道。
玉泽顺着元仪的偷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
“那你怎么跟她们打招呼?”看着很熟的样子?常客吗?
“要去人家家里借宿,跟主人打下招呼,很正常啊。”玉泽极其自然道,哪怕被一群人以看神经病的目光注视着,他依旧笑得灿烂。
更像神经病了,来往行人不由想道。
“好像...”元仪摸着下颌沉思,思考过后,他走上前站在了玉泽身旁,认同道:“...还挺有理的。”
总之,他信了。
有卧龙的地方必有凤雏,这也是个神经病,来往行人注视着青楼门口的这两人,不由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