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中宫时,太阳已从云层中露头。
凤鸾殿外,卫芸沐浴在暖阳之中,一时还觉得暖和,时间长了便困意上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婢女从宫殿内走出,朝二人欠身施礼:“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正在和其他娘娘闲谈,烦请您暂等片刻。”
李贤昀动了动眼皮,说道:“无碍。”
“还要等多久啊。”
婢女一走,卫芸忍无可忍,一边锤着酸胀的腿,一边抱怨:“我们都在外面等了一刻钟了,我看皇后娘娘压根不想见我们吧。”
李贤昀顿了顿,伸手捏住卫芸的后脖颈,低声道:“这些话我权当你是发牢骚,不可让旁人知晓,明不明白?”
这家伙拎猫呢?还抓脖颈肉。
卫芸捂着发麻的后颈,心中不满。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服软:“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松手。”
又候了片刻,卫芸身心俱疲,为了防止因为一个哈欠被嚼舌根,只能靠观赏庭院风景分散注意力。
李贤昀瞧出她的百无聊赖,倾身牵起她的手,朝庭院内某处角落走去。
皇后的寝宫的华贵程度,足以媲美现代的复式别墅。
虽是刚入秋,可偌大的院落摆满了各色鲜花,争奇斗艳,芳香四溢。
来到其中一个花坛前,李贤昀指着坛内一朵红牡丹说道:“好看吗?”
原本挣扎的卫芸瞬间不动了,望向他的眼眸中写满了四个大字——审美堪忧。
“我弄疼你了?”李贤昀显然会错了意,手上的力度松了几分,好让卫芸的手腕能从他手中脱离。
许是卫芸大人有大量,亦或者被转移注意力一时忘了手上的桎梏,卫芸一反常态,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视线在坛内溜了一圈,卫芸不禁疑惑:在这个万物凋零的季节,这些春夏的花为何如此娇艳?
“再过两日便是皇后生辰。”目光落在那朵盛放的牡丹上,李贤昀拉着她的手往宽大的袖中藏了藏,轻笑道,“这些花是昨日西域进贡用来庆贺皇后生辰的贺礼。”
昨天不是我们大婚吗?
卫芸用空闲的手拨开繁杂的花丛,拨弄了两下泥土,迟疑道:“没有根,是折下来直接插进土里的。这些花可活不过两日。”
李贤昀面露赞许之色:“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待到皇后生辰那天,西域还会进贡一批相同规模的花坛。”
那这些花就要被大规模丢弃了吗?
卫芸没问出口,也不敢问出口。
她总觉得身边这个男人话中有话,和阿绿口中那个不谙世事的草包太子形象千差万别。
难道以前都是装出来的,太子也爱玩爽文里扮猪吃老虎的套路?
卫芸叹气,太子到底得的什么病啊,不会真的让她年纪轻轻就守寡吧。
守寡就守寡,能不能把那栋宅子留给她?
李贤昀见卫芸摆弄那支玫瑰,说道:“你若是喜欢这些花,可摘两朵带回去。”
“用不了多长时日就枯死的花,我带回去做什么。”
话说出口,空气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好像又说错话了。
太子不会以为我是在暗喻他吧。
卫芸心下慌张,手上无意施力,那朵花直接被她拔了出来。
“不是你想的意思……”
道歉的话还未出口,一抹鹅黄色方帕被递到她面前。
同时李贤昀松了她的手,轻声道:“擦擦土。”
一只手上是土,一只手上是薄汗,还真不知道该用那只手接了。
卫芸尴尬地接过方帕,犹豫了下,慢悠悠地擦拭手指的泥泞。
“本王死前,会下诏和你解除婚约,”李贤昀抿了抿唇,低声说,“本王恐怕时日无多,但这二十多年已经够用了,你才二十岁,无论是再嫁还是从业,未来大好,不值得为本王殉葬。”
啪。
方帕落地,寂静无声,却又好像震耳欲聋。
对了,她怎么就忘了。
古代可是有殉葬制度的啊!太子一死,作为太子妃就得跟着陪葬。
难怪李母会说出那种话。
卫芸原本红润的脸庞瞬间血色全无,李贤昀以为她被吓到了,弯腰拾起方帕,牵过卫芸的手,细致地擦拭指尖上的泥土。
“贤昀。”
李贤昀垂眸,静静等待卫芸的反应。
“你真的会死吗?”
李贤昀收起方帕,伸手握了握卫芸冰凉的手,挑眉:“夫人怎会问出如此幼稚的话?”
指尖蓦然被细腻的温热包裹,卫芸斟酌言辞,浅声道:“你真的不畏死吗?”
李贤昀愣了愣,眸中忽然流转出一抹亮色,浅色的薄唇轻启,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是卫芸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或者说,连太子都不知道答案。
摆在卫芸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在太子死前找到回到现代的方法。
第二条,也是最为不可能的一条:让太子活下去。
能废除殉葬制度最好。
可若是皇帝昏庸死板,执意施行殉葬制度……
卫芸只能靠登上后位,去争取免去一死的机会。
正如太子所说,她才二十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自是不可能为了谋生一辈子困于深宫之中。
何况贪生怕死不是她的性格。
轻则可以生老病死,重则可以舍生取义,却决不能白白断送在封建糟粕上。
卫芸把玫瑰插回土壤中,欲出言说些什么,一个面生的婢女小跑过来,欠身施礼:“太子爷,皇后娘娘有请太子妃进殿。”
李贤昀怔愣,转头看她,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卫芸指着自己,不可置信:“我?”
—
“儿媳恭请母后安。”
宫中妃嫔分居两侧,神色各异;皇后居于正中的位置上,神情倦懒,丝毫没有让卫芸起身的意思。
卫芸跪在地上,屏息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
“我还以为太子妃婚前自尽的传言是真的呢……”
“相国公何时如此大方,舍得把千金下嫁给太子。”
“杜大将军怕是鼻子都气歪了吧。”
卫芸听得云里雾里,却听出了其中的几分讥笑与嘲讽。
即使气不打一处来,卫芸还是靠着耐性忍了下来,端庄地跪在原地。
雍容华贵的皇后终于动弹了两分,冷哼:“穿得倒是素净,起来吧。”
卫芸应了声,站起身,目视前方。
皇后看上去很年轻,嘴角含笑,那双不像李母经历岁月摧残的眸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卫芸。
不算慈祥,顶多算卫芸的姐姐辈。
卫芸站在原地,和皇后对视,耳边的闲言碎语只增不减。
皇后更是将烦躁写在了脸上:“既然嫁入东宫,就该一心一意服侍太子,莫要有二心。”
卫芸寻思古人说话不都是文绉绉的吗,为什么她们说话这么直白,生怕别人听不懂是吗?
身旁没有太子,卫芸猜不透皇后性子,不敢轻易开口,恭恭敬敬地应下就算敷衍过去了。
一旁穿着青色衣裳的女子开口道:“皇后娘娘这是什么话,若是太子听了去,指不定气急攻心,再吐血晕倒呢。”
众人哄堂而笑,卫芸却笑不出来,
抿了抿干涩唇,竟品出些苦涩的味道。
“娘娘说笑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卫芸转向青衣女子,欣欣然施礼,脱口而出,“毕竟高处不胜寒,太子政务繁忙,身子孱弱些也是很正常的。”
青衣女子一愣,神色有些尴尬,狠狠瞪了她一眼,欲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白衣妹妹拉住了袖口。
青衣女子气上心头,一把甩开旁边人,起身就走。
脾气还挺大。
卫芸嘟哝一句,再看向皇后时,发现她脸色差得很。
皇后摆摆手,让身边的婢女送客:“行了,你退下吧。”
虽然那些话并非出自卫芸本心,但是她们出言冒犯在先,怎么被说两句话还怄上气了?
卫芸暗忖着,出来时,却不见了太子的影子。
询问守门的侍从,侍从回道:“刚刚四王爷来过,邀请太子去比武场比武。”
哪个四王爷?
要是提前预料到遇见这么多人,当时就该带些侍从过来了。
卫芸再担心太子出意外,也没办法及时赶过去。
毕竟她不识路。
真憋屈啊,没有原主记忆,想怼人都不知该从何下嘴。
边骂边寻路,兜兜转转,就连卫芸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找不到方向,反而把自己转的头晕脑胀。
卫芸满腹牢骚无处发泄,气冲冲踹了脚砖墙。
“姐姐何必对着无辜的砖石撒气。”
卫芸回头,看着款款走来的白衣女子,甚是眼熟:“你是?”
“我们刚刚才见过不是吗。”白衣女子欠身施礼,“妾身俞映央见过太子妃。”
卫芸想起来了,这人就是刚刚阻止某位妃子发火的那个。
“刚刚妾身的姐姐多有冒犯,还请太子妃不要见怪。”
话说她不会追了我一路吧。
虽不理解她为什么替那个人担责任,但直觉告诉她这个余映央是可信的。
卫芸不愿意再回忆方才无聊的勾心斗角,索性转移了话题:“实不相瞒,我并非有心玷污宫墙,只是初次进宫,我不知该如何去练武场。”
听完卫芸的解释后,余映央掩嘴偷笑:“太子妃果真喜爱太子爷呢。”
我总不能说我怕他死吧。
“不过既然是四王爷,您大可放心,”余映央说道,“四王爷和太子爷关系最是要好,去练武场……估计是想展示新学的剑术吧。”
在太子爷面前耍剑?
如此违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面前的余映央依旧喋喋不休:“四王爷跟随当今圣上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倒是还挂念着多年的兄弟情谊,听闻昨日因身体抱恙没参加大婚,在皇上那里发了好一阵牢骚,把皇上都听烦了。”
听着她的念叨,卫芸没由得一阵心悸。
好似曾经……经历过类似的场面。
是梦吗?
卫芸按压胸口,缓解了疼痛感。问清练武场的位置后,找了个借口便匆匆告别。
望着卫芸的身影消失在尽头,余映央喃喃自语:“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