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芸坐在床榻上,迟迟未能从方才的悲伤中回过神。
自太子出事那天开始,卫芸很少再与原主梦中“通话”。
虽身体时常受原主记忆影响,做出些违心的举动,但总归在可控范围,卫芸还是可以应付得来。
她不主动解梦,原主也不主动入梦,二者就这样保持诡异的平衡。
但逐渐的,卫芸发觉事情远比她想象的更糟糕。
尽管卫芸有意不去寻觅原主的记忆,可每每接触到与原主有关的人或物,总是频繁的头疼,余痛过后,脑海中便多出一段似曾相识的记忆。
那是原主洗不去的阴影,亦是原主不愿告知她的,虚幻背后的真相。
她作为占据这具身体的人,该不该寻回记忆,寻回记忆之后又该如何?这是卫芸时常纠结的问题。
就这样呆坐着,不知不觉中,屋内被暗色吞没。
屋外人声鼎沸,不时有火光跳跃着略过门窗,卫芸被晃得眼疼,起身点燃了屋内的烛台,披了件淡薄的披风就出了门。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寨中烽火四起,人人手持利器,来来往往皆面色紧绷,她的疑问淹没在喧嚷的人声中。
卫芸心跳漏了半拍,随手拽住一个眼熟的人,忙问:“寨主在何处?”
“原来是卫姑娘。”卫芸的身份在寨中已不是秘密,那人迟疑一瞬,僵笑道,“寨主此时不在寨中,这外面太乱,姑娘快回房歇着吧。”
卫芸一眼窥破他心中有鬼,死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我是寨主的亲妹妹,你瞒我作甚?”
那人眼见着脱不开身,只得作罢。四下张望片刻,将卫芸拉离了人流。
寻了一处空房,他小心将门关好,随后跪倒在地:“卫姑娘,此事寨主万般叮嘱我们不能告诉您,我这是冒着被打死的风险告知您,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卫芸心道我又不认识你,但还是点点头,让他放心开了口。
就在几个时辰前,一群披甲执锐的兵马突然包围了山寨,短短一刻钟,他们封死了寨中人的所有出路。
为首的人堵在山寨正门,绑了几个老幼妇孺,并留下战书,让寨主下山换人。
“所以兄长去了?”卫芸道,“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几个被官兵绑走的老幼回来了,但是寨主……至今下落不明。”
卫芸沉思片刻:“猴子他们呢?”
提到寨中的二把手,那人突然怒目圆睁:“二当家想跟随寨主一同下山,没成想那群官兵实在不讲道理,竟将二当家打的半残,还伤了许多寨中的百姓。”
真的是官兵吗?
皇帝不理朝政,竟还会派军来大费周章的“剿匪”吗?倒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卫芸叮嘱那人莫要心慌,并让他传话:许是皇家派人来求太平,让寨中人安心回家休息。
那人为难:“这……他们会信吗?”
卫芸莞尔一笑:“你尽管去传话,没了二当家,还有我,出了事,我一人承担。”
那人走后,卫芸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皇帝会屈尊求太平?
自然不可能。
但现如今更重要的是安稳寨中人心,寨中若人人自危,才是让外面的人得了便宜。
待到月上枝头,卫芸一袭夜行衣,悄声寻到猴子的房间,趁没人之时,火速溜入房内,挂上了门闩。
“小妹?”猴子被卫芸晃醒,无意动弹一下,牵扯身上的伤口,瞬间汗如雨下。
卫芸赶忙扶着他躺回去:“你别动,我就是想来问问你,寨子外面的那群人,真的是皇帝派来的吗?”
听闻卫芸为此而来,猴子立马拉下脸:“我怎么知道。”
卫芸见他生气,赶忙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糕点递上去:“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事发突然,觉得此中有诈而已。”
“若非官兵,谁还有通天的本事围剿整座山?”
“也可能是义军。”卫芸说道。
原本伸出去的手马上缩了回去,猴子满脸惊讶地看着她:“哪家的义军?”
现如今朝堂不作为,对民生疾苦熟视无睹,百姓积怨已久,纷纷掀竿而起,各地响应热烈,声势越发浩大,一发不可收拾。
太子虽奉命平叛,却也是形同虚设,毫无作用。
如此水涨船高,起义已成定势。即使朝廷再想出面镇压,恐怕也无济于事了。
卫芸对义军了解不多,即使有心为寨中解困,也怕是无力献策。
她不甘心坐以待毙,便想让猴子帮帮忙,起码能对外面的情况有所了解,不至于无从下手。
“我也不大了解。”猴子挠挠头,满脸写着纠结,“不过大哥常常独自下山,我觉得他比我们更了解外面的局势。”
卫芸陡然收敛了笑容:“独自下山?你们不是常一起行动吗?”
“任何人不得单独下山,否则后果自负”——这是洪宁亲口定的规矩,却是他亲手打破了这条铁律。
卫芸面无表情,似失了魂魄。
猴子意识到可能说漏了嘴,连忙说道:“小妹,大哥为人正直,肯定不会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你别多想,天色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去歇息吧。”
卫芸被他连哄带骗地赶回了房,可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又怎么甘心无功而返?
与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倒不如赌一把大的聊以慰藉。
卫芸从妆匣中翻出那只许久未戴的发钗,用湿布涤去表层浮尘,随后狠心咬破手指,指尖凝成一滴血泪,滴落凤凰头冠处。
她纯粹是走投无路,不得已出此下策。
静坐了会儿,困意渐浓。
卫芸感觉自己走错了方向,难免沮丧,只得暂时放弃呼唤原主的念头。
瞧了眼窗外的残月,卫芸打了个哈欠,趁着难得的倦意,很快入了梦。
直到再次见到“她”,云唯突然觉得,自己没走错路。
云唯与卫芸对坐,四周的白雾越发浓重,直至眼前花白,再也看不到除彼此以外的人或物。
“和从前不一样了。”云唯收回视线,浅声道。
卫芸道:“因为我不存在于这里。”
在云唯错愕的目光中,她莞尔一笑:“准确来说,我生前并未回到这里,你自然无法知晓此处的剧情。”
剧情?真的有剧本吗?
云唯一知半解,道:“什么剧情,我怎么听不懂。”
理清脑中的思绪,卫芸按照自己的理解,逐字逐句地向还蒙在鼓里的云唯解释道:“正如你所想,我是一本书中的配角,而你成为了书中的我。”
世界观顷刻间崩塌,云唯反应了许久,唇齿碰撞,却没发出声音。
“我也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见她久不开口,卫芸忽的低下头,窘迫地说,“我翻遍了那本小说,关于我的剧情少之又少,除却前世的记忆,我也不知该如何帮你。”
对于“书中人”的卫芸本身来说,要接受这些,所经历的困难,也许并不比她少。
但是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云唯抿了下嘴唇,犹疑道:“你从哪里得知的?”
四目相对,卫芸说出了让云唯震惊一辈子的话:“实不相瞒,我与你一样,也穿越了。”
“穿到了你妹妹身上。”
据卫芸的描述,卫芸穿到云唯妹妹身上时,云唯本人已经在医院躺了大半年了。
起初卫芸与云唯的境况差不多,好在卫芸靠着失忆的名头,跌跌撞撞地在现世生活着。
在调查身份的过程中,她意外从U盘中获得了这部小说,同样也得知了自己的命运,原来注定了不得善终的结局。
“而且,有很大可能,她是借鉴你的现世,造就了我的前世。”
云唯像被人强迫吃下不爱吃的菜,咽不下去,又哽在喉头吐不出来。
前世卫芸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并未过多关注她这个妹妹,没想到她这个好妹妹竟然把她写入小说里,还写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话已至此,接收的信息量太大,云唯表示她需要独自消化一会儿。
“结局能改变吗?”云唯问道。
卫芸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法改变小说走向和结局,像是……被下了诅咒。”
诅咒?
难不成是怨恨?
可是云唯鲜少着家,姐妹相见次数屈指可数,她又何时得罪了这位祖宗,值得她恨自己恨到如此地步?
“但是,”卫芸犹豫道,“自从与你通梦后,那本小说里有些剧情与原先不同了。”
云唯反应很快:“我的行为,可以改变剧情走向,甚至可以改变结局吗?”
卫芸点点头:“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而且我在文中的笔墨不多,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在原书中并未记录,但是在一些关键节点,你的选择可能会影响主角的言行举止,甚至……在悄无声息中改变主角的结局。”
俗话说命运不由人,因为她是配角,所以她要随主角生、要因主角死。
庆幸她是默默无闻的配角,所以她有足够的机会改写自己的命运。
“主角是谁?”
“叶璇清。”
又是死水般的寂静。
“我可以……改变你的命运吗?”沉默过后,云唯开门见山。
只要她想,云唯就有把握让卫芸一世平安,安度晚年。
四目相对,坚毅的目光却撞入了恐惧织就的深渊:“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她本不是这本书的主角,不该夺取主角的光环。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尝过悲欢离合的人,体味过人生百态的人,怎会甘心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下,连死亡都身不由己?
“她是小说的主角,不是你人生的主角。”云唯站起来,“卫芸,你从不是他人的附属品,你是平行世界的我。”
“我生来是翱翔于天际的鹰隼,从不甘心屈服于命运,所以我会用尖喙抗争世俗,用利爪撕碎他们的偏见,任他惊涛骇浪,我自肆意翱翔。”
见卫芸有所动容,云唯微微一笑:“可是你不必成为我。你可以是遗世独立的仙鹤,也可以是万兽朝拜的龙凤。有什么敢不敢做,只要你想,整个天下都可以尽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