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生抬起头，看着专心对付烤串的omega：01984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他的目光，吃东西吃得相当虔诚——于是周易生就像变成了一张jpg格式的图片，在gif图片的对面沉默着组织语言......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啤酒瓶子砸在什么尖锐物体上，砰得一声，砸出的玻璃碎裂声兀然地扎进他的耳膜。01984和他同时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烧烤盘子被囫囵扫在地上，乒乒乓乓地响。一个男子一脚踩上了桌面，拎着碎了一半的玻璃瓶，指着坐在他对面的人破口大骂起来。

被骂的人脸上也是青筋暴起，也是敲了啤酒瓶子对峙。邻着这桌的客人们已经起身远离，一个女孩儿有些后怕地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拨打了三个数字。

——问候彼此的祖宗三代看样子已经无法满足这桌客人对彼此的愤怒，于是抄起了酒瓶子，玻璃碎裂声、拳打脚踢声加入了辱骂声的合奏。

原本还是一桌客人在打，后来似乎是误伤到了哪一桌，于是，一个小混乱变成了大混乱——看来天下的烧烤摊一般乱，哪怕是有精致店面，菜品溢价到一个颇为吉利的数字的店家也不能幸免。

周易生播了号码，开了免提。刚刚那个哆哆嗦嗦拨电话的女孩儿似乎已经开始低声地描述现场状况，01984起身，绕过餐盘子，想去将愣在原地手里抓着铁签试图自卫的小男孩从边缘拉出去。

然而似乎斗殴着的人误以为他也想加入战局，抓着啤酒瓶子就要往他和小男孩头上砸，然后，近乎是条件反射一般——01984结结实实地表演了一下一个并不标准的“过肩摔”。

于是斗殴的人转过头来，彻底将他认作了斗殴的参与者：尽管不知道是哪边的，但是不认识就默认是对面那边的。

......

周易生和01984双双挂彩，和他们一同坐在长椅上的还有一个带着金丝眼睛的文雅青年。

该青年似乎是那个小男孩的亲戚，只是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就出了这档子事，小男孩已经被父母接走，好在似乎没遭受太大惊吓，父母来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周易生脑子里一团乱麻，现在似乎才堪堪反应过来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倒不是他傻不愣登反应太慢，而是他在拉架时期，一眼瞟到了01984藏在衣领里的腺体。

那实在不是一个很容易忘记的腺体。

依照资料上的说法，他眼前这个omega很可能终生不育，几乎不会被任何alpha信息素影响，特殊时期也很可能不是普通的生理反应——因为他的腺体已经无限接近于坏死，几乎可以当做一个后天bete对待。

他没有贴抑制贴，待在烧烤店里时也对空气中的信息素没有任何反应，即便打架斗殴，也没有出现任何校园文里喜闻乐见的烂俗剧情——哪怕身为alpha周易生自己都因为密集的信息素冲击感到有些不耐。

正常omega的腺体是一个在后颈微微发红的小小鼓包，秀气又可爱，受刺激的时候会凸起，正常的时候看起来只是一块微微发红的皮肤。01984的腺体是一块紫红色的不规则肿大，上面横亘着伤疤，触目惊心，甚至称得上狰狞恐怖。

......他的腺体甚至令人感到作呕。

周易生神色复杂地看向01984，01984没看他，只是机械地按摩放松自己的肌肉，他似乎是个打架斗殴的熟练工。倒是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向他们搭话，诚挚地向他们对帮助了小男孩一事表达了衷心的感谢。

周易生坐在男子和01984中央，01984不动声色地往里面躲了躲，周易生侧过身来，挡住男子的视线。

“......我是一名零食商人，”男子笑了笑，“我是bete，嗯......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我认得你，第八调查科科长。听说你们不能收礼金，我实在是没什么能感谢你们的，这是兑换券，凭此卷可在旗舰店兑换十箱零食。”

男子同时递出了名片和兑换券，周易生接过名片，名片非常简单，除了必要信息，下面醒目的一条文字是“我的愿望是给世界上所有的孩子带来最好吃的零食。”

原本还缩在周易生后面的01984，再听到兑换券探出了头，从周易生手里抢过了兑换券，表情上毫不掩饰自己对之的狂热。

“我认得你，”01984看着兑换券，语气稍微有些跳脱地说，“或者说我认识你家这牌子，你们的小熊饼干很好吃，我小时候收集过那个饼干送的卡片，我好喜欢。......你叫姜恩，和你混熟了以后买零食能打折吗？”

姜恩笑了笑，眼前这个人对他似乎没有了戒备让他高兴不少：“当然可以，如果你想，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一张八折卡，不过可能，只有在专卖店里能正常使用。”

周易生同样递给姜恩一张名片，问道：“姜先生是陪着亲戚的孩子一起来吃烧烤的吗？如果后续有人再找麻烦，可以联系我。”

“谢谢您......不过坦白来说，”姜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虽然吃烧烤确实是那那孩子提出来的，但是来这个店却是我自己的主意......”

周易生莫名觉得有些大事不好，果不其然，爱情的酸臭味在下一秒挤满了整个逼仄的空间：姜恩有些害羞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喜欢的女孩子很喜欢这家店制作的限量款餐后甜点和冰淇淋，我想研究一下以后做给她......打架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打包的甜点碰翻了，那可是限量款，真的很令人难过。”

姜恩......周易生在心底腹诽，你亲戚家的小孩子虽然人没事，但是可能会哭的。

他们在路口道别，姜恩意外和周易生很聊得来，他也似乎非常识趣地并没有询问01984的名字。01984则反反复复地翻看着那张兑换券，把上面的包括有效日期兑换方式地址之类的小字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周易生在电梯里问他：“你没有手机吗？”

01984还是看着那张兑换券：“我有，但是我觉得刷手机没什么意思，我宁愿看着这张兑换券回忆童年。”

周易生一瞬间有点想问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但是他遏住了话头，他需要和对方保持距离，再问下去略有一些过界。于是他改口说道：“已经很晚了，记得好好休息，吃饱了吗？”

01984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没吃饱，但是我点了外卖，现在应该堆在我家门口。”

电梯门叮得一声打开，01984提起成堆的外卖，思索了一小下，转头看向正要关门的周易生，试探性地问道：“明天见？”

“......明天见。”周易生合上了门。

虽然如果是这样的展开，还是不要有“明天见”的好。

......

先前那位携带炸弹上公交车的omega事件有了新的进展，事件的真相是有人想要谋杀车上的一位乘客，而这个omega正巧也想要报复社会，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一个提供机会和工具，另一个负责行动。

消息过来时艾米莉正在泡咖啡，周易生正在写报告，两人分别从咖啡和文件里抬起头来，周易生的神情是满满的“不出所料”，而之前才为此事愤怒过的艾米莉小姐，则结结实实地哑了火。拿着报告的实习生咬了咬唇，神情肉眼可见得低迷了不少。

周易生在处理的是omega的补助金发放，艾米莉端着咖啡路过看了一眼，似乎刚刚实习生的话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额外的反应，近乎戏谑地问道：“你推荐01984去做非遗文化继承人？”

“......一周之前的想法，”周易生沉默地将被驳回的申请收起，“别太在意。”

“你读了网上最近很流行的那个诗篇吗？01984写的，”艾米莉将陶瓷杯放在一边的架子上，神情里透出几分赞许来，“真看不出来，他还挺有写作天赋。虽然身残志坚这个词语在现代语境下并不是完全的褒义，但是在那种环境下还写诗......”

“没看，”周易生似乎没有多少兴趣，似乎半是客套地问道，“写了什么？”

“......没什么。”艾米莉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看样子她又觉得今天的周易生颇有些败兴，随便说了几句，就提溜着陶瓷杯离开了现场。

周易生用余光看了一眼神色似乎有些许低迷的实习生，再转头看了看刚刚被他丢在一边的文件，想起01984还在第八调查科的时候，他的手里时常拿着一个破旧的牛皮笔记本，据说那个笔记本陪伴着01984度过了在高塔里的所有光阴——吝啬的光和慷慨的阴。他在那个笔记本里写写画画了什么呢？又或者，他是用那个笔记本遣词造句的吗？

如果他真的靠自己的努力识字并出版了作品，周易生想，那大概会成为一个相当不错的励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