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他们要谈的事情的私密性，齐穆将周易生邀请去了他家。依照常理来说，一个omega单独邀请一个alpha去私人住宅，这件事怎么听怎么香艳——只可惜他们无论是性格还是身份都和这些香艳的情调毫无关系。

齐穆难得好好捯饬了一下自己，周易生看得出他精心料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他还购置了多肉植物和充满童趣的积木摆件，垃圾桶里是一大堆拆封了还没来得及丢弃的快递小纸盒，整个房子肉眼可见得多了几分“人住过的味道”，崭新的电动鱼缸里的小金鱼朝周易生甩了甩尾巴。

似乎是注意到周易生四处观察的视线，齐穆说道：“糊弄那帮心理医生的，你知道的，人们总会下意识地觉得‘买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填充家里的人’热爱生活，而‘热爱生活’则是心理健康的标志之一。”

“也就是说你对这些小玩意其实毫无兴趣？”周易生说道，“我其实本来想说你很有品味来着，这里的每一个‘乱七八糟填充家里的东西’都很有趣，至少我很喜欢。”

“谢谢，”齐穆朝他礼貌地笑了笑，“其实也谈不上毫无兴趣，只是我潜意识力总觉得这是一个‘暂时居住的地方’，而不是‘家’，东西买了太多搬家就不方便了。”

周易生敏锐地捉住了齐穆的言外之意，但齐穆似乎并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他拉开小吧台的高椅，问道：“你喜欢清酒还是果汁？”

“果汁，我喜欢橘子味的。”

“我这里其实也没有清酒，”齐穆眨眨眼睛，“我这里只有各种牌子的纯牛奶和水果，和一个使用率颇高的榨汁机。”

如果单看现在的齐穆，实在是没有办法把他和之前的齐穆联系在一起。

“我知道你应该很忙，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齐穆喝了一口果汁，“我需要你答应成为我的意定监护人，但是你可以不履行监护人的任何义务，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甚至可以付你佣金。”

“我不是法盲，”周易生蹙蹙眉，“如果你出事了，你说的这些会让我背负相当沉重的法律责任，我赚不到你的佣金，我甚至还会赔钱。而且除此之外，你知道的，我们年龄相仿，我是alpha，你是omega，这种情况下的意定监护......“

“几乎约等于一纸婚约，至少在普罗大众的认知里是这样，对吗？”齐穆双手交叠，下巴搭在手背上，“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解决生理需求。你知道我的腺体情况的，宝贝，你甚至不需要也不会需要负责任。”

“如果你接着用这种态度和我交流，我想我们并没有交谈下去的必要。”周易生揉了揉眉心，“你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个好脾气的冤大头。”

“你不缺钱，大概也不缺精力，看你的个人情况，应该也买得起高品质的抑制剂，”齐穆似乎终于稍微端正了一小点，“你看起来对一个送上门的omega也毫无兴趣——其实我本来想砸钱砸到你同意，但是我考虑了一下你的家庭情况和个人性格——我大概砸不起。真伤脑筋。

“但你仍旧来了，你愿意过来和我谈，也就是说，我们还是有可能达成一致的。你需要我付出什么呢？或者说，你想知道或者得到什么呢？”

“我想我首先得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疗养院的理由，如果我可以接受的话，我愿意充当一下你的‘朋友’。”周易生迟疑了一下，然后道。

“......你有点可爱，”齐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唇瓣，“你在热血漫画里一定是个纯爱主角或者主角团的大哥哥吧？”

周易生一愣，有些抱歉地道：“......我不怎么看漫画。”

“因为我很讨厌疗养院的环境，”齐穆道，“白色的空间，一个锐利的东西都没有。如果有人意图行凶，我手边都找不到一个称手的自卫武器。想吃个水果都不能自己削皮，得去找护士阿姨。定时定点定期定量吃药和进食，睡懒觉和熬夜打电动都不方便，我像个被饲养的熊猫，哦最重要的是还吃不到烧烤。相信我，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喜欢那种环境。”

其实我还挺喜欢的，适合养老，很休闲，啥都不需要关心。周易生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口，他道：“但是你知道的，规律稳定的生活，清淡健康的饮食，干净整齐的环境，这些都有利于精神健康的恢复和心理障碍的克服，在这种环境里你能够更好地构建那什么......心灵的秩序。”

“你好像在背一些荒谬的鸡汤文学，”齐穆似乎对这一大段话并不感冒，“但我的障碍就是来源自这种地方，我对疗养院的环境感到恐惧，它让我想起我被非法试药和非法□□的时候，我对药物和配餐感到恐惧，它让我觉得我在被饲养而不是在生活。

“待在这种地方我精神状态不会更好，我会发疯，我会在转移去疗养院的前夜跳下高楼，或者午夜梦回时对着疗养院的白墙发呆，然后在护士阿姨削水果的时候偷走她的刀，捅死我见到的每一个人。我会在脑子里记忆整个疗养院的地图，然后用尽一切办法越狱——这对我来说就是监狱。”

齐穆说这些话的语气古井无波，但是泪珠却从他的眼睛里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他的喉咙和他的面部似乎并不是同一身体里互相联系的部位，而是独立运行的两个机关。

“周易生，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你怎么不算是凶手？”齐穆说。

“你在道德绑架。”周易生皱眉，齐穆给人的感觉非常割裂，他不知道该把对方当一个“可怜的弱势群体”还是“平等的交流对象”，如果一定要给对方贴一个标签，那他大概是“可恶的弱势群体”。

“不，我在乞求你，”齐穆说，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寡淡，尽管台词听起来是可怜的，“我在乞求你救救我，我在乞求你给我一个自我修复的机会。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转移去疗养院并不直接和死亡挂钩，”周易生说，“......你这么说实在是。”

“疗养院里不提供尊严，”齐穆摇摇头，“周易生，以我的社会关系，哪怕我有一天康复了，也会因为没有人接我出来，不得不在里面度过余生。

“那真的有点残忍，先生。我求您成为我的朋友，好吗？我保证不给您添加任何麻烦。”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过于感性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办法良好地阐述状况和道理，而过于理性的人又难以用情绪去感染对方，周易生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大概真如齐穆所言，得是那个叫什么“纯爱主角或者主角团的大哥哥”。

“我想你大概说服我了，”周易生沉默了一小会，答道，“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可以帮你这个忙。但是先说好，我们得约法三章，我会去咨询和学习如何和......和你相处；但是相对的，我也需要你给出好好照顾自己的承诺，我会定期拉着你去体检，以及不要让我再看到你......饿得去吃生肉。”

齐穆脸上的表情相当变化多姿，周易生浅猜测一下，应该大概包含有：这家伙这么好说话，什么冤大头，好耶不用住院和这家伙不会居心不良吧等等情绪。

“你先别急着高兴，我还没说完，”周易生喝了一口果汁，“如果我觉得你状况实在不太正常，我还是会考虑送你去疗养院......当然，如果你康复的话，我负责去把你接出来。以及，我想，看在我这么......姑且算是好骗的份上，你多少是不是该告诉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别拿你之前那套刺耳的讽刺糊弄我......正常受害者哪有这么多的补助、钱和......姑且说是能力吧。”

齐穆思索了一小会，手指哒哒地一下一下点在杯壁上，放松了不少的神情看起来像是终于解决了一个压在身上的包袱，他拿过餐巾纸，擦过脸颊上的泪痕：“——大概来说，我应该算一个记者。你们那个高塔案的报道就是我写的。”

“你写的只有高塔案吗？”周易生问道。

“不只是，”齐穆眨眨眼睛，又抽了一张餐巾纸，“064药厂案也是我写的。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帮我变成了一件......姑且可以说是很浪漫的事情？”

“......浪漫？”周易生又愣了一回。

“为了对抗黑暗势力而受伤的英雄，最终得到了他人的理解和拯救什么的，”齐穆丢了餐巾纸，晃了晃果汁杯子，里面的果汁所剩无几，“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没有情调。”

......你这个情调，它正常吗？周易生很想问。

“我知道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草根英雄’，还是‘秘密特工’？”

翻译一下大概就是：你是民间自发的义务警察一般的人物，还是隶属于国家的某个机关？

“我是你的同僚，下一届选举的时候，我会记得给你的上司投一个反对票，”齐穆站起身来，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身份证和其他所需文件，“玩笑话，我投不到你上司。下一届选举的时候，我大概也和‘退休’没什么区别。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签字吧？我该叫你什么呢，朋友还是男朋友？要不，我从现在开始追你？”

“......请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周易生觉得有些牙疼，“放过我，我只是一个好骗的冤大头。就算你现在因为我的帮助对我心生好感，那也只是‘吊桥效应’，我不太喜欢这样，给我们彼此少添一点麻烦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