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拖娅做了十分丰盛的一餐。

她将玉米和豆角混着羊排一起烤，冬季少见的绿叶菜则直接清炒，前几日酿的茄子，也被她用小碟盛了一盘，眼见桌子快放不下，又端来一笼羊肉烧麦。

时傲看着琳琅满目的一桌菜，一时不知从何下手。思索半天，筷子刚伸进羊肉烧麦里，眼前便多出一双筷子，她抬眸看去。

坐在她对面的昂沁，一脸平静，此刻正垂眸将烧卖送进嘴里。一想到白天失败的布里亚特面包，以及昂沁一脸嫌弃的表情，时傲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她微微扬起下巴，拧眉“嘁”了一声。

对此，昂沁置若罔闻。

德布趁机斟满时傲面前的酒杯，金黄色的液体顺着杯口流入，雪白的泡沫没入杯中，旋即消失，一股淡淡的小麦香味在鼻尖打转。

金杯里斟满了醇香的奶酒

朋友们欢聚一堂共同干一杯哎

银杯里斟满了醇香的奶酒

朋友们欢聚一堂共同干一杯哎

德布起身端起酒杯，热情地唱起祝酒歌来。他一边唱一边轻碰时傲手里的杯子，发出沉闷的叮叮声。

盛情难却之下，时傲将酒一饮而尽。起初是柔和的麦芽香包裹着大米味道，待金黄色的液体顺着舌腔滑入，淡淡的面包香味回荡在唇齿之间，继而喉咙口才泛起细腻香甜的酒精味。

昂沁微蹙着眉头，静静望着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不期而遇，倏然相撞，时傲挑了挑眉，冲他哼了一声，仿佛挑衅一般。

她因沾着啤酒而晶莹剔透的红唇，落在昂沁眼里，他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幽深而黑亮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饭桌上热闹非常。一杯酒下肚，德布开始讲去年给人跑婚车的故事。

“主家给我们这些司机在海拉尔开了一间麻将房，那房子能睡觉么？我们7、8个男人只好坐在凳子上，将就了一夜……”他看向拖娅，“萨仁高娃家里需要婚车吗？”

拖娅摇头，“不知道哇！下午她来送请帖，没聊几句就走啦！”说到这里，拖娅眉眼弯了弯，“萨仁高娃还让时傲给她拍照咧！非要拉着我一起拍，羞死个人！”

不知是否是喝了酒的缘故，拖娅讲什么德布都笑，常常两人没聊几句，相互看一眼，便笑作一团。而昂沁呢？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冷冰冰的神情，让人感觉疏离又冷漠。只有拖娅给他夹菜，或者聊到有关他的话题时，那张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上，才多了几分生气。

四个人中，只有拖娅身旁的时傲有些坐立难安。尤其当拖娅聊到萨仁高娃时，心都提到嗓子眼。见拖娅没有继续讲下午的事，她才松了口气，夹了一筷子绿叶菜。

冬天的草原，很少能吃到新鲜蔬菜。尝了一口，干巴巴失掉水分的叶子味同嚼蜡，时傲皱了皱眉，囫囵地咽进肚里。

“对啦，昂沁！”拖娅眼角下弯，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宝音都仁的婚礼你也一起去吧？”

他抬眸，“好。”

一瓶海拉尔啤酒分了3次很快便见底，德布环顾四周，发现脚下只剩空瓶，起身去找酒。往常拖娅总是把酒放在木头橱柜最底层，所以他便顺势打开柜门，在里面翻找。没一会儿，德布“咦”了一声，端起果盘，看向拖娅，“这面包怎么黢黑黢黑的！”

他手上拿着的，赫然就是下午那堆失败品里幸存的几个布里亚特面包之一。

“咳咳咳……”眉峰狠狠一跳，时傲没忍住捂嘴咳嗽，把拖娅吓了一跳，忙给她拍背，又示意德布去倒杯奶茶来。德布慌乱中将面包扔在炕上，飞快地跑去提水壶。

时傲喝下奶茶，这才缓过来，因为剧烈咳嗽，双颊胀得通红，清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眼眶周围也泛起淡淡红色。

拖娅一脸担忧地看向她，“没事吧？”

时傲摇摇头，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远处的土炕，“没……没事。”

“刚刚可吓坏我了！”拖娅松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一贯慈爱的笑容，玩笑道：“一定是你太漂亮啦，羊肉烧麦们呀，一进你的嘴，便被迷得神魂颠倒，找不到路啦！”

话落，德布和拖娅同时笑出声来。拖娅一只手搭在桌上，身体后仰，笑得直不起腰。德布则刚喝下一口海拉尔啤酒，差点喷出来，身体一晃，半杯酒洒在羊皮袍子上。他腾地跳起来，又气又笑。

时傲努力忽视脸颊上的燥热，视线忽左忽右地乱瞟，猝不及防地对上昂沁的目光，那一贯冷漠的脸上，不知何时浮起淡淡的笑意，此刻还未来得及收起来，被她逮个正着。

时傲身体微微一僵，没好气地瞪回去，张着嘴无声地说：“有什么好笑的！”

男人的面庞旋即恢复成冷漠淡然的模样，只有那双深潭似的黑眸，隐约间透露出些微不易察觉的慌乱。

因为突然出现的小插曲，打断了德布的话，于是一桌饭吃完，没人再提那几个布里亚特面包为什么黑黢黢的，反倒让时傲松了一口气。

德布脚下歪歪扭扭地摆着5、6个空瓶。明天还要工作，他不便多喝，但或许是心情好，醉得便格外容易一些。此刻他顶着一个通红的大蒜鼻，正瘫在桌上酣睡着。

拖娅在一旁做着收尾工作。她将空啤酒瓶归置到一个蛇皮袋子里，笑着说：“一个瓶子能卖1毛钱呢！”等她攒满满一袋子，能值10几20块钱呢。

时傲被拖娅的乐观打动，她主动帮拖娅牵着袋子，方便她扔啤酒瓶。而昂沁则端站在桌前，一脸淡然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剩饭。

等昂沁收好，拖娅便跟他一起将碗碟端去厨房。这期间，德布半醉半醒地自己拐进卧室睡下了，这倒省得拖娅再费力气叫他。

于是只剩下时傲一个人无聊地站在客厅。起初她漫无目的地左看看右看看，余光扫到炕上黑黢黢的一坨，一愣，猛地想起来，迅速走到炕边。

正当她思考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几个面包处理掉时，耳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拖娅一边迈进客厅，一边说：“明天你能帮我去伊敏河取点冰吗？家里的水箱空了哇！”注意到坐在炕上的时傲，她眉眼一弯，看向身后的昂沁，“时傲说你很喜欢下午做的布里亚特面包呢！她一定没告诉你，那是她做的。”

时傲感觉浑身血液直冲脑门，唰的一下脸胀得通红，她故意挺了挺胸，嘴硬道：“我就打个下手而已！”

男人朝时傲轻轻一瞥，那双深邃冷峻的眼睛一如往常，只是这平常的目光之下，多了些若隐若现的诧异。

“时傲很聪明呢，学得很快，要不是萨仁高娃突然来……”拖娅顿了顿，眉眼含笑道：“那一定会是极其漂亮的布里亚特面包。”

拖娅的赞扬让时傲轻轻翘起嘴角，但又很快掩饰下去，故意板着脸，摆出一副冷漠的姿态，起身说道：“我先回屋了，你们慢慢聊。”

经过门口时，两双眸子猝不及防地相互交错，时傲连忙移开视线，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这么早就睡了么？”拖娅有些诧异，而后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又弯起眼睛笑起来。

昂沁沉默地取下外衣，穿戴好后，拖娅一路将其送到门口，想起宝因都仁，期盼似地看向昂沁，“孩子，西那嘎还能看到你成家立业的那天吗？”

昂沁愣了愣，月光斜着洒在他肩上，黑色碎发散落在额前，看不分明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淡淡地说：“明天我忙完活，便去取冰。”

拖娅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乌如穆和敖登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纷纷伸着舌头哈气，一边走一边激动地甩着粗壮的尾巴。漆黑的雪地上，传出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那声音由近及远，最后没进风声中。

拖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失望地转身回去，目光掠过时傲的房间，注意到她还亮着灯。

房间里。

原本趴在床上偷窥的时傲，以为拖娅发现了她，猛地缩回脑袋，见迟迟没有动静，又重新趴到窗户上。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玻璃上，四周起了一圈水渍，隔窗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她脸上泛起一层绯红，心口不一地嘟囔道：“我可不是特意给他做的！”

躺下后，时傲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翻了个身，恶狠狠地骂道：“肯定是昂沁在骂我！不就是不小心烤焦了吗？呵，不识好人心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注：敬酒歌歌词源自于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