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面馆中,偶尔能听到周围人簌簌嗦面的声音,老板操着一口蒙古口音的普通话热情地招呼着店里的常客,门口不时走过几个穿着时髦的小年轻,为蔡依林和萧亚轩谁才是歌坛天后而争论不休。
阿尔察饿了一夜,只顾着喝汤吃肉,不多时便将一碗面吃得见底,只剩下一点汤渣,正想跟时傲说点什么的时候,抬头时注意到一旁的昂沁,他静静地凝望着身旁的女人,一贯冷漠淡然的眼底,浮起一丝温柔。
阿尔察觉得这幅场景很熟悉。因为每当阿布看向额吉时,也是这样一副动容的神情。
汽车抵达西苏木时,晚霞刚刚拖着彩色的小尾巴游走在天际之间。
阿尔察吃饱喝足后,昏睡了一路,最后是被出来迎接的拖娅给叫醒的。他揉了揉惺忪睡眼,傻傻地叫了一声姨妈,脸上露出些许忧愁,或许是拖娅这张和铁木尔相似的脸,戳到了他内心深处尚未愈合的伤疤。
拖娅拍了拍阿尔察的肩膀,“累坏了吧?”
阿尔察摇了摇头,腼腆地笑了笑,“还好,就是一夜没敢睡。”
拖娅眼底满是怜爱,于她而言,阿尔察这张和哥哥铁木尔相似的面庞,何尝不是她心底不可言说的伤痛。
临近11月,气温越来越低,两人说话间,寒风不留情面地呼啸而过,卷进一滩碎雪拍落在几人身上,原本还在寒暄中的拖娅赶紧招呼众人进屋喝茶。
昂沁从车上卸下阿尔察的行李,目光掠过时傲,沉吟道:“我就不进去了,家里的牛羊还没喂。”
阿尔察正要从昂沁手中接过行李,却被拖娅半道截获,她微笑道:“晚上别做饭啦,过来跟西那嘎一起吃罢。”
昂沁愣了愣,眼角余光注意到站在一旁冻得搓手的时傲,他不着痕迹地抽回视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好。”
转身时,男人身上温热的荷尔蒙味道轻轻划过女人的鼻尖,时傲吞了吞口水,睫毛微微颤抖。
耳边传来阵阵引擎的轰鸣声,等时傲反应过来时,面前的雪地上只留下一道黑色尾气,昂沁的银色小汽车早已钻进不远处的篱笆围栏中,隐约间还能听到几声犬吠,她不禁腹诽道:“一定是敖登!”
耳边传来拖娅的呼喊声,“时傲,快进去吧,外面冷,小心冻感冒啦!”
她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回了句“来啦”,舌尖微微抵了抵上牙膛,不久前才喝下的奶粥,味道尚留在舌根处,甜丝丝,暖呼呼的。
阿尔察是个勤快的小伙子,拖娅忙着炒菜时,他便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时傲身旁,一边削土豆,一边讲着在乌兰浩特当销售员时的趣闻
“常常一整天都卖不出去一台电视机,我就拿一沓传单去马路上,但大家只看一眼便都扔在地上,后来我便不发了,没有客人的时候就看一看书。”
“老板是东北人,一到冬天就去海南啦!现在留在店里的,只有我和老板的儿子,他跟我一样大,也不读书了。”
提到学业,阿尔察稚嫩的面庞上显露出些许向往,他喃喃道:“我跟他不一样,等我把家里欠的账还完,我还是要去上学的。”
拖娅也在一旁附和,“必须要去上学,你阿布辛苦一辈子,就是为了送你上大学。”
听到阿布的名字,年轻的阿尔察陷入了沉思,握着小刀的手僵在半空,许久才抬头看向时傲,“姨妈说你是从首都来的,我只在电视机里见过首都,那里的冬天也跟草原一样冷吗?”
时傲想了想,点头后又摇头道:“差不多吧?首都的冬天也吹很大的风,最冷时能到零下20度。但是首都已经很多年不下大雪了,我只在小时候见过齐膝盖的雪。”
她记得那年她刚刚8岁,母亲照例趁她睡着后离开,可那晚她其实是装睡,等母亲走后她踩着拖鞋追出去,却踉跄地摔倒在半人高的雪地上。
是时樾的母亲听到她的哭声,心疼地将她抱回家,那晚她高烧不退,也是时樾的母亲照顾了她一夜。
想来,时樾从那时起就讨厌她吧?总是阴魂不散的出现,抢走本属于他的母爱。而她当时年幼,错把对时樾母亲的依赖,转移到少年身上,以至于混淆了心动和感激。
“对了,我在火车上,也遇到一个首都来的游客。”
阿尔察的声音打断了时傲的思绪,她下意识地问道:“是吗?”
“嗯,”阿尔察点了点头,“他告诉我首都有很多工作机会,让我大学毕业了,就去首都闯一闯,肯定比留在草原上好。”他探究地看向时傲,眼里闪烁着星光,“真的吗?”
时傲却不以为然,“我倒更喜欢草原,这里自由,风景又美。”想必都市里的尔虞我诈,冷漠的人际关系,也并不是草原儿女所能习惯的。
拖娅正在将白菜切成丝,一旁的炉子上还坐着一锅新鲜的奶茶,氤氲的热气间,她探出脑袋,打趣道:“那你怎么不留下来呀!你若是留下来,我每日给你煮奶茶喝!还有哇,我们昂沁,阿尔察,哪一个不好哇,随便你挑哇!”
拖娅随口的一句调侃,让阿尔察迅速红了耳垂,傻乎乎地嘿嘿笑了两声,看向时傲的目光灼热而又明亮。
少年直白坦率的视线让一向大大咧咧的时傲慌了神,她尴尬地咳了一声,含糊地搪塞道:“阿尔察?他才19岁呢!不行不行,我不喜欢姐弟恋!”
她避而不谈另一个男人,故作镇定地捡起地上削好的土豆,用先前淘洗白菜的水将其清洗干净,转而对阿尔察说:“你刚刚说毕业以后想去首都?可以呀,到时候你联系我,姐姐罩你!”
阿尔察挠了挠头,涨红了脸,“可以吗?”
时傲将洗净的土豆端到拖娅面前,脱口而出道:“当然可以呀!你是昂沁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
炉子上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拖娅正掀开锅盖,往奶茶里添盐,闻言笑着看向时傲,眼神里充满暧昧,时傲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忙不停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就是……”
一向伶牙俐齿的时傲突然语塞,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晌后,才敷衍道:“哎呀,反正就是我罩着你!”她面颊微微发烫,表情有些不自然,刻意避开拖娅灼热的目光,望了望门外漆黑的天,转移话题道:“听说你们都骑马上学,真的吗?”
阿尔察似乎经常被问这样的问题,并不惊讶,只是傻呵呵地笑道:“我不会骑马。”
时傲震惊地瞪大双眼,“真的?”
阿尔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点头嗯了一声。不远处传来拖娅温和的声音,“阿尔察从小身子弱,他额吉不让他学骑马,倒是他姐姐从小跟着铁木尔,学了一身骑马的本事。”说话间,院外传来几声犬吠,起初还有些模糊,后来越来越近,拖娅放下手中的活,笑道:“准是昂沁来啦!”
时傲下意识地抬眼望去,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落在男人的头顶,她坐在一米开外的小马扎上,手上还握着没有剥完的蒜瓣,忽然就对上他清冷的视线。
时傲愣了一下,脸颊不自觉地微微发热,心像漏跳了一拍,而后咚咚作响,心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这让她感到震惊又困惑,愣怔地盯着昂沁看了几秒,直到对方不自然地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