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今年的气候格外反常，才五月就已燥热难耐，楚淮难得一大早就出现在学校，今天是他在选课题后和李明延的第二次正式面谈。

“不错，论证报告做得很扎实。”

李明延为人跟他的地中海发型和油腻的身材完全不沾边，是个非常认真严谨的学术派。

楚淮一开始并没有认真对待课题的心思，他既不想埋头苦读以代表毕业生的荣誉毕业，也不想掺和进各个课题老师的明争暗斗，但现在不一样了。

“李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能请您推荐一个做数据统计模型的同学吗？”

“哦？你心里有合适的人选吗？”李明延很满意楚淮写的论证报告，现在听到他还想继续优化，欣慰这个小伙子对课题态度很端正，更是高兴。

“前几天碰见您在植物园做调研，恰巧同行的二年级学弟认识跟着您的那位同学，听说他刚拿了国际数学建模金奖，非常优秀。”

要是别人还好说，这怎么就挑了许子宁呢？

李明延一时间有点为难，许子宁确实是自己带过的拔尖又勤奋的本科生，是个埋头做研究的好苗子，但此人性格比较孤僻，并不是他认为的合适人选。

“这样吧”，李明延挠挠头发稀疏的脑门，“我先给许子宁打个电话看他有没有时间。”

楚淮心里势在必得，面上不显，语气里满是感激之情：“李老师，我这边活儿不多，想请许同学帮忙搭建个框架，就麻烦您帮忙问问了。”

他离开李明延办公室后，也不去上课，直接出了校门去紫金苑。

紫金苑是申大附近一个高端小区，虽然比不上四季云顶的一线江景，但楚淮很喜欢小区里种植的白兰树，似有若无的幽香让人内心很平静。

最重要的是房子是难得的毛坯房，他自己设计装修，很是有意思，为此还专门找人做了一间胶片暗房。

比起数码摄影，楚淮更喜欢胶片，尤其钟爱黑白胶卷，他享受在暗房里尽情试错，欣赏相片经过冲洗后呈现的不可复制的美感。

李明延在办公室里正动手给许子宁写邮件，没想到对方倒是先给他打来了电话。

“李老师，上次在植物园获取的种子参数运算起来有问题，我下午三点到您办公室来，您有空吗？”

李明延很喜欢许子宁对待科研的认真劲儿，小孩儿出国深造的推荐信，他定然是会好好写的。

跟许子宁说完正事后，他提起了楚淮的专业课课题。

“我可以帮忙建模，也不需要挂名，但是要向他收取服务费，如果学长接受，今天我就可以介入工作。”

办公室里响起李明延的笑声，他想起许子宁刚进课题组那会儿，跟世界上所有社会性团体一样，先进课题组的人总想把杂事交给新人处理，于是他收到了超过十份的到付快递文件。

那时他就领教到，许子宁做事非常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因为他是对方的导师就降低标准。

“……我想那位同学非常乐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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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淮正在暗房处理底片时接到了李明延的电话。

如他所料，许子宁答应了帮他搭建数据模型，但他只猜对了一半，这个帮忙是明码标价的。

一点服务费于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许子宁的要求显然是违背他以往的行径，他纳闷一个不为高额模特费折腰的人，竟为了一个本科专业课作业，径直向课题指导老师提出付费要求。

别人口中的怪胎看来不是凭空捏造的。

不过许子宁越怪，他越有兴趣，这种独特的美感对摄影师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藏，只有发掘这种有独特美感的宝藏，才能创造富有表现力的摄影作品。

当然还得创造出一个让模特感到舒适、相互信任的氛围，这也是他达到目的前必须创造的条件。

他忍不住开始幻想使用何种构图、技巧和光线来演绎这个主题，许子宁是照片中绝对的焦点，那张脸那双眼睛一定会像磁铁般吸引住观众的目光。

许子宁，快上钩吧！

图书馆里，许子宁看着李老师发过来的电话号码，掩盖不住的兴奋化身为眼里清亮的光。

对方电话号码开头五个数字是18416，而他的是17296，这两组数字是费马在1936年发现的一对友好数！

这个巧合真是太有意思了。

但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他得想办法把准客户攻克。

为了让客户认可自己的收费标准，许子宁把过去做过的项目案例和成果形式都详细罗列，制成表格打印出来，他相信这样能增强自身竞争力，以提高成功率。

等一切准备就绪，已经快到中午，他赶紧把检查过三遍的短信发了出去，短信内容包括自己的专业成绩水平和编程语言优势，并表达了希望双方能见面详聊项目内容的想法。

下午跟李老师碰完问题，调试好系统参数，一直到晚上六点，手机都处于沉寂状态，对方始终没有回复短信。

他一开始以为是发错了人，检查再三发现没问题，最后只能把问题归结于准客户不愿意支付服务费，碍于开口，所以选择不回他的短信。

现在想靠专业技能赚钱果然很难啊。

许子宁心里嘀咕了一句，就把这事儿抛在脑后，忙起了自己的课业。

楚淮确实是没看到许子宁的短信，他冲洗完植物园的照片，已经是下午两点，又饿又困，吃完阿姨做好的午饭倒头就睡了，等重新拿起手机，已经是夜幕低垂。

未接来电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留洋的兄弟，没有一个陌生来电，也没有一个叫小许的人来电。

他先回拨了黎治的电话，电话接通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

楚淮瞄了眼墙上的挂钟，调侃道：“波士顿现在是早上七点不到，所以你是刚醒，还是才准备睡觉呢？”

电话另一头传出的略显疲惫的声音显然是后者，“你没来体验美国大学的派对文化真是太遗憾了，遍地都是辣妹，我脚都挪不动。”

“你那个不靠谱的兄弟会还是少去，当心栽进去。”

“不问问我为什么在珍贵的凌晨四点还给你打电话？”

楚淮怀疑黎治出国念书后就变傻了，“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前天刚通过电话，你就说公司代理权办成了没有？”

“跟你聊天越来越没意思了。”

听着黎治在电话里诉苦如何跟品牌方谈判，如何以个人魅力搞定品牌BD，楚淮无聊地开始给手机APP消小红点。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躲在众多红点点当中的许子宁的短信，他觉得听黎治在耳边念经会严重影响他的阅读理解能力。

“知道了，暑假我请你去圣地亚哥滑雪，我这儿有个急事，先挂断了。”

着急啥，我话还没说完呢，黎治只能对着被挂断的电话瞪眼。

他和楚淮、冯泽森是中学时代的铁三角，兄弟仨原本约好毕业后一起称霸美国东海岸，谁想楚淮却临阵放弃了国际学校的优势参加了国内高考，至今他都没猜透其中关窍。

此时大洋彼岸的楚淮哪管兄弟的话讲没讲完，挂断电话后，立刻开始看短信内容。

“噗！”这小子还真是个怪胎！

“学长你好，我是数院二年级许子宁

大一综合成绩排名全系第三

大二上学期综合成绩排名全系第二

精通六种统计软件

熟练掌握两种编程语言

协助硕士研究生发表过两次核心学术期刊

……

综上，本次为你提供的数据统计分析建模服务费为2000元，为了尽快开展工作，希望你提供一个可行的时间进行面谈。”

楚淮从小跟着父亲穿梭于各类公开场合和私人宴会，国际学校里也不乏各路神仙，自诩见多识广，但许子宁这样的，属实还是第一次碰到。

他人高，手也大，一只手就轻松握住手机，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在手机上敲着：

“学弟你好，我是楚淮

我接受你的服务费报价

如果时间不冲突，我们可以明天上午九点半约在碟西咖啡厅见面”

正要按发送键时，他陡然想起自己电话已经被许子宁拉黑，担心短信也会被屏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用另一个手机号发了过去。

宿舍里，许子宁在给脸涂药膏，前几天临时被李老师拉去植物园做调研，他来不及做防晒准备，幸亏出门时碰见容雪来找容浩，只好借了她的遮阳帽，但还是没躲过紫外线过敏，脸上星星点点全是红斑，又痒又疼。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发出“叮”的短信提示音，为了不错过准客户的短信，他今天特地把短信提示音从静音改为响铃，但没收到回复的失落早化被遗忘，他把响动当成垃圾短信，没有在意。

直到每晚睡前的例行检查，许子宁才发现是准客户的回复，幸亏没当成垃圾短信删除，他心里再次肯定例行检查手机短信的必要性。

看到“接受报价”四个字时，许子宁雀跃地把准客户的标签划掉“准”，楚淮升级为他的第一个正式客户。

但看到下一句时，没来得及完全舒展的眉心又皱了起来。

为什么要约在碟西？

碟西是申大附近一家高档咖啡厅，许子宁从店门口经过无数次，但从没有进去过，想起无意间瞄到的墙上张贴的价目表，一杯最普通的咖啡就敢要一百二十八元，他一个不擅长写作的人都想大写一千字批判资本家。

出于对自己钱包的保护，他厚着脸皮给客户回复：

“学长您好，请把地点改为四号教学楼一楼咖啡店，时间不变，我会提前到达等候。”

虽然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楚淮还是非常及时看到了短信。

他不明白许子宁为什么要改地点，但于他而言，见到许子宁是目的，至于在哪里见面倒是没差别。

他迅速回复：好的，听你的。

忐忑中收到满意的回复，许子宁心满意足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