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晏清面对的与其说是一个厨房，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实验室，各种瓶瓶罐罐的数量比正儿八经用来做饭的家伙什多得多。

冷藏库里放满了冻成冰块的奇怪生物，桌上各色的烹饪设备基本就可以划分为几样，解冻的、焯水的和煮的。

一个设备能加热，且足够大，就已经可以做出虫族菜单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菜了。

而至于调味品，字面意义上的聊胜于无。

蒋晏清的选择是，直接在空中划拉出自己的空间，跟这一房间的怪东西说再见。

距离上一次蒋晏清回到空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

空间里一茬茬的瓜果蔬菜生长得枝繁叶茂，看起来丰收在望。

这要是放在末日之前的蓝星，这一点点的瓜果蔬菜顶多只能叫做蔬菜开会，但现在在蒋晏清的眼里，就成了群英荟萃。

蒋晏清高兴得泪眼婆娑，他深情地扫视过每一棵蔬菜，每一根瓜藤，甚至是每一片青翠的叶子。

对着这些蔬菜，蒋晏清左一声宝贝，右一句心肝，如果不是忙着给自己整一口吃的，蒋晏清无比乐意在翻来覆去地数上一整天。

在环视了一圈空间里的菜后，蒋晏清决定，除了南瓜之外，还是要摘一点菠菜，他那口没能喝上的菠菜汤终于能够在今天得偿所愿了。

蒋晏清就跟蚂蚁搬家似的，先把笨重的南瓜运出空间，然后又回空间，忙忙碌碌地摘菠菜，直到摘了满满一大捧的菠菜，手里再也拿不了更多，才停下手。

他还挖了一点蒜，因为对于一锅菠菜汤来说，只有配上蒜的生滚汤才能算是合格哒。

蒋晏清是如此全身心地投入到炮仗一顿美味的伟大事业之中，以至于他完全忘却了身外的一切事物。

这时，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在空荡的厨房角落响了起来，“雄主大人，你在干什么……”

这渗人的劲儿。

正准备第三次进入空间的蒋晏清浑身一震，他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厨房最隐秘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白发少年。

那少年脸色苍白，双手抱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蒋晏清。

你好，惊喜来了。

蒋晏清被这一幕吓得心脏停跳了几拍，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不叫惊喜，这叫惊吓。

白发少年：“雄主大人，我叫乌纳恩，是亚尔曼大宅的仆从，一直在厨房工作。”他似乎被蒋晏清的话语给刺痛了，声音越来越低。

蒋晏清现在才缓过劲儿，意识到出现在角落的这个奇怪的少年并不是什么惨死的亡灵，而只是一个苍白的虫族少年。

蒋晏清：“你怎么在这里，柯力夫不是让所有虫族都离开厨房吗？”

蒋晏清不问还好，一问乌纳恩更加哆嗦得厉害，说话里都带着颤音，眼泪哗地一下就下来了，“求求你，雄主大人，请不要告诉他们，我只是想要学一点厨艺，我真的没有想要冒犯大人的意思。”

哭的明明是乌纳恩，但反倒是蒋晏清慌张起来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强行碰瓷之人。

“等等，我们有话好好说，现在这个样子让谁看见了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

乌纳恩擦干眼泪，他眼睛还是泛着一点红肿，但是看上去已经好多了。

乌纳恩的声音细细的，听起来像是十五六岁的孩子，“雄主大人，我不是故意躲在这里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出去的时机，又……”

蒋晏清问他：“首先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几岁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决定了都祁接下来会不会因为雇佣童工而被我举报坐牢。

乌纳恩说得认真：“雄主大人，我现在是成虫期十一年，已经为亚尔曼家族工作三年了。”

蒋晏清一脸茫然，啊？什么成虫期？

乌纳恩眨巴着蓝眼睛，一脸真诚地看着蒋晏清，补充了一句：“我成年了。”

蒋晏清咳嗽了一声，印象中，当时给他写那个蹩脚的身份申请的虫族小孩奶声奶气地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叔叔，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我给你填个年轻点的岁数——成虫期十五年，做虫呀，可不能又穷又年老。

那时候，蒋晏清只是干巴巴地点头，他但凡是听进去了一句话，也不至于一句话也没听。

作为一个外星人，对虫族年龄的记录方式一点都不了解也是很合理的嘛。

蒋晏清：“第二个问题，你知道我刚才做的是什么事情吗？”

乌纳恩的反应慢了半拍，吞吞吐吐道：“我就看见雄主大人好像从什么地方拿出了一些奇怪的……”

“停，很好，我现在知道你的名字，和你的年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蒋晏清表情变得严肃，甚至是有一丝的狰狞。

蒋晏清：“这意味着，如果我现在可以随时跟柯力夫讲有一个名叫乌纳恩的仆从得罪了我，然后把你赶出亚尔曼大宅，你明白吗？”

乌纳恩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除非——”蒋晏清拖长了调子，说：“你向诺亚发誓你会把今天发生在厨房的事情闭口不谈，无论你看见了什么或者听见了什么。那我也会对柯力夫守口如瓶，不把你冒犯到我的事情说出去。”

乌纳恩又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我不会跟任何虫说的，求你不要把我赶出亚尔曼大宅，我除了这里之外无处可去。”

蒋晏清见不得别人哭哭啼啼，更别提乌纳恩还长着一张纯真的少年面孔，欺负这么一个听话乖巧的小孩，蒋晏清再是铁石心肠也不免有点心虚。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蒋晏清说，“只要你保守秘密，那么我自然也会保守秘密，我愿意向诺亚起誓。”

这是一个郑重的承诺，至少对于虫族来说，没有任何的话语比一句“向诺亚起誓”来得更加不可磨灭。

乌纳恩点了点头，单看表情，白发虫族似乎对蒋晏清多了几分信任。

“雄主大人，你有什么需要帮忙吗，我什么都能做的。”乌纳恩刚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傲慢，又慌忙地补上了一句：“如、如果大人你愿意的话……”

蒋晏清看了一眼桌上乱七八糟的食材，这该说是瞌睡遇上枕头，来得正好吗。

他对虫族的料理烹饪一窍不通，原本就打算忙活完自己的饭菜，然后再随便捣鼓出一份虫族料理就给都祁端上去。

但是如果有乌纳恩帮忙，那就压根不用这么麻烦，直接让乌纳恩负责就好了。

一想到这里，蒋晏清觉得自己简直是机智的姥姥给机智开门，机智到姥姥家了。

蒋晏清：“你会做饭？”

乌纳恩犹豫不决地说：“是的，我会一些……”

蒋晏清：“足够了，那你拿心果做几道菜出来吧，心果就放在那边的篮子里。”他没有在意乌纳恩的犹疑之态，直接大手一挥就给乌纳恩分配了工作。

乌纳恩一步三回头，欲语还休，但蒋晏清已经开始给南瓜刨皮切块，干得热火朝天，满心只有他的蒸南瓜和菠菜汤。

蒋晏清自知情况特殊，条件有限，所以对很多东西也就没有什么要求，只要厨具能煮，调味有甜有咸，那就一切都将就。

等蒋晏清把南瓜放进一个看起来最像蒸笼，功能也最像蒸笼的厨具之后，他抽空看了一眼乌纳恩那边的情况。

嗯，很好，厨具没有爆炸，心果成了稀烂，很是有虫族料理的风范。

蒋晏清给乌纳恩点了个赞。

乌纳恩有些局促不安地露出了微笑，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蒋晏清沉默了片刻，想道，这小孩怎么能长出这样一副伶俐又迟钝的样子的，看着真心酸。

蒋晏清一边哼着歌，一边开始煮菠菜汤。

先烧开一锅清水，放入切段的菠菜，然后将蒜头切成碎末，炒热出香味，再一并倒入滚汤之中。放入些许带有奇怪腥味的咸味调味剂，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鲜亮的菠菜叶子在滚水中上下飞舞，水中逐渐煮出浅浅的青色。

蒋晏清现在已经是大彻大悟了，在这虫族社会里，能决定一道菜能吃不能吃，好吃不好吃，就看其中来自虫族的食材的含量是高还是低。

含量越高越难吃，越低越美味。

在掉链子这件事上，虫族食材从来不掉链子。

蒸南瓜终于大功告成，朴实无华的甜蜜香味随着盖子的揭开，一瞬间充满了整间厨房。

乌纳恩凑了过来，他眼里闪着光，脸上写满了好奇，“雄主大人，这是什么呀？”

蒋晏清微微一笑，说：“这个呢，这个是我的晚餐。”

他又盖上了盖子，把金黄喷香的蒸南瓜遮得严严实实。

不好意思，原谅我一米八五爱护食，我要吃少了一口真得难受一整宿。

虫族营养液，不适合人类宝宝的体质。

乌纳恩难掩眼里的失落之情，他应了一声就准备回去继续做自己的活。

蒋晏清喊住了乌纳恩，说：“虽然蒸南瓜不能分你，但是菠菜汤还是能给你舀一碗的。”

乌纳恩因此，成为了虫族社会里第一个品尝到人类菜肴的幸运虫虫。

这虫族餐饮界，就在云淡风轻的一天，在无知无觉中迎来了历史性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