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的暖气打开，人湿润的气息喷吐在车窗上，内外温差下，车外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奈奈子凑在车窗前，看着现实的世界慢慢远去。

她用手指画了一个圈，又点了两个点，想要画个人脸，画到嘴巴的地方，又因为不知道到底是画笑脸还是哭脸，一把将图画抹去。窗外的景色便又清晰起来。倒映着她自己的模样。

柔软的栗色头发在两边扎成可爱的包包，只留下前面齐眉的刘海和耳边两缕弯曲地打着旋儿的头发，整体看上去俏皮又可爱。

但奈奈子并没有看自己，透过车窗的反光，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是在看着身后的清水夫人发呆。

“奈奈子，我们要去旅游，开心一点嘛。”

正在开车的清水先生看着后视镜里女儿噘着嘴不高兴，这样劝说她。

奈奈子瞥过眼睛，和爸爸后视镜中的眼睛对视，看到他期望的神情，她飞快转过头，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挣扎，还是警告道。

“我说的宫本美惠的话你没有放在心里吗？我们就应该先下手为强，你现在愚蠢的毫无防备只会害死我们。”

话虽这么说，她语气明显是告诫和担心居多。

只是奈奈子小小的人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这番话只是让她看起来像极了沉浸在漫画世界里妄图拯救世界的幻想少年，是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妄语。

“哪有那么严重啊，”清水夫人先是担忧的看了奈奈子一眼，捂着嘴笑道，试图不要让她多想，“不过是小孩子间的生气之语，不能当真的。等你到我们的年龄就会知道了，不过奈奈子还小，还是喜欢的男生被抢夺，就觉得天都塌下来的年纪呢。”

“是啊，奈奈子才12岁呢，还是个小孩子。”清水先生也笑了，“现在的小孩真是不得了，当年我12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现在这么大的孩子就已经开始有喜欢的人了。”

清水先生看到奈奈子正在看自己，还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奈奈子“哼”着偏过了头，在他们看不到的角度，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忧虑。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奈奈子感觉有点心慌，她看向窗外，透过车窗，映入眼中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和挤挤攘攘的人群，从车里看，像是表演着人间百态的默剧。

奈奈子更烦了，无论是看起来光鲜亮丽，却高昂着下巴，从很远处就看得出对眼前送东西的小孩子隐藏的不屑，却佯装慈爱仁慈的时尚女人，还是那个穿着很旧却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一脸怯弱努力生活的孩子，都让她更加烦躁，不想再看。

她的手下意识的摸向衣服口袋里的魔方。她总是拿着它，天天拿着好像很认真的在研究，却从来没有学习和思考过怎么把它复原。

对于完成的东西，她很快就会失去兴趣，她不想对它失去兴趣，虽然她早就忘记它到底是谁送的，大概只是不想失去打发无聊时间的玩具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有了很多个魔方，都是三阶的，只有这个是最早的，她从这个开始“迷”上后每年都会受到更加贵重的魔方作为礼物，但她最喜欢这个。

只不过她是那种越喜欢，就碰的越少的性格，她觉得要是自己好好保护，它可以存在的久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去温泉旅馆，她却下意识带上了它。

可能对于她来说，相比于没有搞清楚她喜好而赠送的魔方，就好像虚假的关怀，她宁愿更喜欢这个不知道来由的原版吧。

她还是拿出来，这次就小心了很多，有记忆以来它已经在自己手里七八年，也还是跟新的一样。但奈奈子可以很自豪的说，她记住了它的每一个细节，虽然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无聊使然。

坐在奈奈子旁边的清水夫人不知想起什么，发出愉快的笑声，“清水先生不要这么说，我们也是在高中的时候恋爱吧，记得你当时很有心机的排除其他男生哦。”

清水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想想，真是年轻热血啊，那时候我们也才十几不到二十岁，一晃孩子都这么大了，可以谈恋爱了。”

两个人默契一笑，清水夫人看向奈奈子，劝解道：“当初你爸爸也很有竞争意识的排斥其他接近我的男生，有不少人都说过‘你死定’了的狠话，但也只是狠话而已。所以不要担心啦，好好享受这次旅行吧，我亲爱的奈奈子。”

奈奈子却始终没有被这愉快的氛围感染，谈恋爱什么的，她才不要！她已经有点生气了，自顾自低着头拧手里的魔方，看起来非常认真，浑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熟人最好也不好打扰的气息，“随便你们吧，我觉得不太对劲，你们……不要为自己的轻率付出代价。”

说的真好听，以为她忘记了他们之前争吵的样子吗？

都说最了解的人伤的最深，她永远不能忘记当初，他们把对方最痛恨的东西当做刀子，插入彼此的软肋的样子，那是她的噩梦。

因为这无法忘记的记忆，奈奈子很讨厌争吵，也讨厌暴力，每个人在争吵和施行暴力时，好像变成了她不懂的怪物，完全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了。

往日所有美好的品质都从他的身上褪去，连同作为人的部分一起，出现在她视野里的，是剥下人皮后，被情绪和欲望吞噬了自我的怪物。

清水夫妇担忧的对视一眼，又很快隐去换上高兴的表情，“好了，奈奈子就是想的太多，开心一点吧，旅行就是要开开心心的啊。”

奈奈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清水夫人拉上帽子，长长的兔子耳朵被翻上来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本能一惊，发现是兔子耳朵后不耐烦的把它拽到后面去。

“很可爱，对吧？”清水夫人看着奈奈子的眼神温暖柔和的像是夏日的阳光。

被清水夫人眼里的东西烫伤，奈奈子紧紧抓住手里的魔方，飞速低下头。

每当她看到现在的和谐友爱、温馨和睦，就不可抑制的回想起以前。

心里就有个声音在提醒她，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因为她潜在的危险性，要是她一直是个乖孩子，他们就不会在意她了，就会像小时候那样忽视她。

她低着头装作忙着扭魔方的样子，眼泪一滴滴落在上面。

她不敢抬头，心底一片茫然，左右好像都是陷阱，走错一步都会回到从前，她需要要好好思考。

她不知道他们到底爱不爱她，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好多年都没有答案。

如果不爱，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的欺骗她？如果爱，当初为什么不管不顾？为什么要给她留下那么不好的记忆？为什么不能坚定的说出来？

她感觉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奈奈子心里一惊，她感觉到那只手开了自己那边的车门，然后自己的肩膀传来一股大力。

她本能的瞳孔紧缩，身体要采取某种动作，她抑制住自己身体的本能，只是惊讶的转过头，心里有一种早已预料和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

随之而来的就是疑问，这样就算杀了她，他们也不能逃脱罪责吧。

她想看清楚他们的表情，在这一刻到底是放下累赘的轻松还是不舍。

但这一切在她抬头看到撞来的货车后真的变成骇然和不敢置信。

时间好像变慢了，她看到爸爸先向右打扭了一点，然后反应过来什么又猛然向左打方向盘，让自己这边迎上了货车。

奈奈子的心猛的提起，她心里涌起一个自己觉得荒谬的想法，来不及思索，她先去估算两车的距离，然后猛然松了一口气。

好在反应及时，她目测的距离应该足够两车擦过，她内心庆幸不已。

还没来得及思考，她为什么会这么真切的担忧，奈奈子就看到对面的货车在已经过了半个车头时猛然左转，两车相撞，同时奈奈子也顺着推力彻底滚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喜大悲之下，脑海完全一片空白，本能暂时接管了身体，才在落地时没有受很重的伤，只是落到了车辆的斜后方。

她抬头，清晰无比的看到了货车司机那清醒的神情，货车还在往前，她看不到前面的状况，但根据她对自己家的车的了解，前面估计已经完全凹进去，她鼻子一酸。

强忍着泪意，她的目光看向妈妈，妈妈好像在和她说什么，她的嘴在动，那么急切，是让自己救她吗？她的眼睛渐渐模糊了。

也许她是知道她在说什么的，她一直在重复那句话，但她不想去想，她要救她！

这时她恍然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情况，她好像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气的声音，她费尽全力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身体好像在发抖，双腿很软，有点不受控制，她咬紧了下唇，催促自己快一点。

可是她好不容易站起来迈出去一步，却毫无预兆地摔倒。

她焦急地抬起头，只听见“轰”的一声，汽车爆炸了，她眼里闪过一片白光，一股热浪扑在她身上，时间变得很长。

一片漆黑的海洋中，她身体里好像觉醒了什么。

好像过了很久，她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站在车子的残骸前，不知道要干什么，周围围着嘈杂的人群，但那人群那么不真切，她只能看到他们嘴角张合，什么都听不到。

巨大的荒诞感淹没了她。

为什么？

这时奈奈子才想到，自己好像受到了欺骗，他们……不是不喜欢她吗？

她知道他们对她的好只是不希望世界多一个罪犯，所以才会合作，她记得五岁之前，他们还整天吵闹，推卸责任，她是他们不得不结婚的理由，也是维持这段婚姻的枷锁，理所当然的不受喜爱，直到他们发现她在犯罪方面的天赋。

茫茫人群里，奈奈子低下头，看到了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掉落的魔方，她弯下腰拾起它，“啪嗒”一声，地面出现水迹，可能要下雨了吧，但她又想起，这是冬天，怎么会有雨，她愣愣的思考好久，恍然大悟摸摸自己的脸，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这是悲伤吗？可是为什么她只是鼻子有点酸？心里反而像是麻木了一样没有感觉。

其实不救她会更好吧，就让她掩埋在车祸的残骸里，他们去开始新的生活。而且这场车祸，很可能是因她而起吧。

她又为什么哭，她不是最讨厌他们了吗？

奈奈子想起几分钟前，他们还那么期待的去旅行，虽然她知道他们只是看她最近闷闷不乐，借机放松心情，一多半的开心都是装出来给她看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想起他们提及年轻时怀念和默契的笑，她不是最讨厌他们提起过去了吗？正是因为过去的冲动，才会有她这个“错误”存在。

她忍不住掉眼泪，心里闷闷的像是堵了什么，憋的她发疯。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有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流着，宣泄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某种情感。

她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无所不在的包围着她，防着她控制着她不要去做不好的事。

同时她又感觉有些不真实，一直教导她与人为善的父母，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死了，她还以为他们一辈子就要这么纠缠下去。

再回过神，就已经是在警察局，有女警察给她披上毯子，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一杯热饮，滚烫的热度温暖了手心，唤醒了她手掌的知觉。

警察，可以相信吗？她钝钝的想，整个人都处在麻木之中。

她看到那个撞人的司机进了审讯室，就跟着警察到了监控的那一边，也许是因为她看起来小，又失魂落魄的，没有人管她，她得以旁听这场审讯。

“……心情不好，喝多了酒……”

“……没看到……撞上……”

这些恍恍惚惚的词语从她耳边划过，她捕捉到几个词，然后突然从梦里惊醒，用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表情看向警察，期待他们看出真相，也是希望能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是故意的，我亲眼看到他故意打方向盘对准我们，还加速了，如果有监控应该能看到。”

那个警察吃惊的看向奈奈子，然后快步走到审讯室说了什么。

奈奈子听不清也看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她开始努力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到监控，或是有人在拍摄。

可是她当时受到的冲击太大，大部分注意力也不在这上面，记忆有点模糊。但她相信，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