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姈去见彭坤那日，宣后不放心，江澄便陪同一起去了天牢。彭坤虽然是重犯，却还是有一个不小的单独的牢房，江澄并没有让人折辱于他，因而彭坤看起来并不算很狼狈。

可是王姈看到彭坤时，还是控制不住哭出了声，彭坤看到王姈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柔和了许多，他张开手臂如往常一般，将娇弱的妻子抱在怀中，温柔地安抚。

江澄望着这对在他人看来并不登对的夫妻，默默的退出了牢房，只让人严加看守。因着王姈是文修君的女儿，江澄是不怎么喜欢她的，可他也知道王姈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人，就连婚姻大事也被曲泠君拿来换取利益，心中总难免有些同情。

或许彭坤是真的爱护自己的妻子，王姈离开后，彭坤便招供了。彭坤承认当年老乾安王之死与他有关，但他只是处于私心，表示自己和将士们数次征战沙场，到头来竟是老乾安王坐享其成，压榨与他；而小乾安王更是无能之辈，只会乱指挥，根本不拿他们这些将士的命当命，本就该死。他不过是想要立功，想要出头天，并没有存心想要害死霍翀。

至于为何谋反，他只说有人拿当年的事威胁他，他怕被追究，为了自保才出此下策。至于威胁他的人是谁，他只说并不知道那人身份。就如江澄所料，彭坤手中没有证据，彭坤将那人的名字私下告诉了江澄，不过是希望太子知道谁是恶人后能更好的护他妻儿周全罢了。

彭坤知自己死罪难逃，也不求活命，只求文帝能饶自己的妻儿一命。有宣后和太子求情，文帝本也没有要处置王姈的意思。彭坤认罪后，文帝也只是还将彭坤关着，并没有当机立断地判处死刑。

对于这样的结果，许多人都按捺不住了。江澄本来以为最先按捺不住的会是想要斩草除根的凌益，却不想凌不疑比凌益还要心急。

彭坤认罪之后，王姈偶尔便会来天牢探望，每次王姈去的时候，江澄都会安排几个护卫随行，凌不疑便借着机会也混进了天牢。

凌不疑打伤侍卫、狱卒，挟持王姈，将束手就擒的彭坤抓走带到了自己执掌的北军狱，对彭坤实施酷刑，逼问关于当年孤城案的真相。凌不疑是凌益的儿子，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父子二人关系不佳，但在外人看来，他们终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在彭坤看来，凌不疑于公于私都不会放过自己，自然是不会配合凌不疑说一句有用的话。

被半路丢下的王姈六神无主，她来不及回宫求助，只能跑到程家，恳请程少商出面让凌不疑放过彭坤，以免她腹中孩儿还未出生就失去父亲。

程少商知晓凌不疑劫走了彭坤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是懵的，看着哭成泪人的王姈，她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劝凌不疑放了彭坤？他会听她的吗？她不确定。

“我知道我以前对你不好，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只求求你救救我夫君，我不能没有他，求求你。”说着王姈便要跪下，被程少商一把扶住。

程少商木然的望着王姈，不解道：

“你当初不是不愿意嫁给彭坤吗？彭坤的年纪都能做你阿父了，又身有残疾，如今还谋反，已是罪恶滔天，这等不忠不义之人你为何还要为他求情？”

“是，所有人都说我与他不般配，我也知道他算不得好人，可那又如何？只有我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疼爱。哪怕我是被利益交换嫁给他，他亦不曾对我有一丝怠慢一丝强迫。初初嫁给他时，我不愿同他亲近，他便只远远的守着我，不曾逾越半分；我爱花花草草，哪怕这些花粉会要了他的命，他也都会寻来给我，只为哄我开心；遇到危险，他会毫不犹豫地护我先走，甚至为我挡刀护我周全；他被囚禁，明知认罪就是死路一条，他也可以为了我和孩子认罪不求生。为了我，他可以放弃所有，从来没有人这样全心的待我。只有他，我只有他，我又怎么能放弃他。”王姈哽咽道。

程少商望着面前的王姈，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脑海中闪现的是她与凌不疑的过往种种，凌不疑也曾舍身救过她多次，他应当也是爱她的，可她知道凌不疑对她的爱不算纯粹，更算不上全心全意。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在他的心里并不是最重要的，至少她便敌不过他心中的仇恨。

程少商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望着面前满脸泪痕的王姈，她只能如实道：“我帮不了你。”

王姈望着程少商不似作伪，明白求助无门，不由心灰意冷。许是心中有怨的迁怒，亦或是只是对同为女子的怜悯，王姈临走前告诫程少商道：

“虽然我一直不喜欢你，但有句话我还是提醒你，你应该睁大眼睛好好看清凌不疑的真面目，凌不疑才是最深不可测且心思可怖的，他远比我的夫君更可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程少商下意识的追问。

“你知道凌不疑是怎么进到天牢的吗？我能进天牢探望我夫君，是皇后怜惜我，特意向皇上求来的旨意。我夫君的事是太子负责，我身边的护卫是太子安排的人，凌不疑却偏偏是冒充侍卫混进天牢的。他可曾顾念过太子与皇后分毫！

呵，我与他自小一同长大，这么多年，就算是猫猫狗狗也总有些情分，他却丝毫没有顾及我与腹中的孩儿，挟持我让我夫君束手就擒！达到目的后，便将我一人丢在路上，丝毫没有在意过我的死活。”

王姈平稳了一下情绪，淡淡望了程少商一眼，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程少商，他今日可以为了报仇不忠不义不悌，他日也可以舍了你。或者，他已经舍了你。”

“或者，他已经舍了你，舍了你，舍了你……”这句话犹如一句魔咒般在程少商的脑海中不停回放，让程少商坐立难安，还是跑去了北军狱。

王姈出了程府，有些迷茫，她不知她还能求谁，只能往皇宫的方向而去。许是彭坤真的命不该绝，她遇到了特意抽时间陪虞弯弯用午饭的江澄。

“太子殿下！”王姈忙小跑上前，跪在江澄面前，求道：“求殿下救救我夫君吧！”

“王姈？”江澄望着一身狼狈的王姈，不由蹙眉道：“你先起来，彭坤怎么了？”

虞弯弯帮忙扶起王姈，见王姈脸色苍白，掏了一粒灵芝浓缩丸递给王姈，道：“这是灵芝浓缩丸，你先吃一粒，你脸色好难看。”

“多谢虞娘子。”王姈对虞弯弯有些发怵，老老实实吃了药，才对江澄道：“凌不疑将我夫君掳去了北军狱，求殿下求求他！”

“什么？这凌不疑这么大胆吗？”虞弯弯都不由惊呆了，江澄的脸色难看的紧，只道：“弯弯，你送王姈回宫，我去北军狱。”

“哦哦，好的，你放心去。”虞弯弯虽然想去凑热闹，但也知道这不是个好时机，何况还有王姈这个大肚婆在。

“我送你回宫，你不用担心，有太子在，彭坤死不了的。”虞弯弯见王姈望眼欲穿地盯着江澄离开的方向，无奈的安抚道。

“嗯，有劳虞娘子了。”面对虞弯弯，王姈很识趣。

虞弯弯身上有宣后特赐的令牌，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只是虞弯弯并不太喜欢皇宫的束缚，除了赐婚次日进宫谢恩，之后一次都没自己进宫过。这次，为着王姈这个大肚婆，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然后便一时半会都出不了宫了。

王姈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好在虞弯弯那几粒药丸起了些作用，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吃了御医开的保胎药，便睡下了。

可凌不疑的事却是瞒不住的，宣后忧心忡忡，既担心太子，有挂碍凌不疑，虞弯弯只得留下来陪着宣后、宽慰宣后。

“皇后不必如此忧心的，有殿下在，定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虞弯弯让小厨房做了点甜食给宣后吃，好稍稍缓解一下宣后的心情。

“予怎么能不担心，子晟这孩子，这些年为了报仇，就好似了魔怔一般。予以为他有了少商之后，心有挂碍，做事便会三思而后行，可谁知……予生怕他毁了自己。”宣后疲惫道。

虞弯弯对此没有发表意见，只道：“皇后先喝口茶吧。”

宣后也知心急也无用，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接过虞弯弯递来的茶盏，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

“咦？这是什么茶？味道很特别，酸酸甜甜的。”宣后问道。

“这是洛神花茶，里面放了洛神花、枸杞还有蜜糖，可以消除疲劳、止渴生津。”虞弯弯浅笑着道。

“弯弯有心了。”宣后看着面前爱笑贴心的小女娘，心里是满意的，十分庆幸虞弯弯的性子看着很大方温和，并不像虞正那么让人头疼。

“你跟王姈认识？予看她似乎对你很…信服？”宣后问道。

“在寿春时，殿下事务繁忙，彭坤女眷的事便交由臣女全权处理，所以也算熟悉。”宣后和文帝都清楚她与太子定情是在寿春，所以虞弯弯也不遮掩什么。

“难怪。”宣后没有再多问。宣后很清楚面前这小女娘是个胆大心细的，不然也不敢只带着两个护卫就陪着程少商远赴铜牛县，后来又在寿春过得风生水起，还完全捕获她家太子的心。

不过，在宣后看来，未来的太子储妃，以后可能还是一国之母，有手段有魄力总是好的，这样才能更好辅助太子。

“寿春经过殿下和万将军的整顿之后，如今已是一片欣欣向荣，那里有许多京城没有的景色和特产，臣女已经将那里的每一寸都逛过了，他日若皇后得了闲，臣女可以陪您去看看，可以为您当导游！”虞弯弯笑眯眯地提议。

“予年纪大了，哪里还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宣后笑笑，有些惆怅。

“您明明还这么年轻呢，哪里去不得？若是觉得寿春偏远了些，我们可以先去周边看看呀。往北走，我们可以去看冰川雪松；往南走，我们可以去看绿水千花；往西走，可以看大漠落日；往东走可以看星辰大海。您是一国之母呀，我们的山河如此秀丽，您就不想去看看吗？”虞弯弯蛊惑道。

“你呀，这么喜欢往外跑，虞大人不会担心吗？”宣后不是不心动，她素日最爱看书，也是爱书中那缤纷的世界，只是她却不认为自己今生还能走出这座皇城。

“会担心，但也不会很担心。少时，我便多跟着家中长辈兄长出行；等大一些，便自己带着侍卫外出，阿父阿母也不会多拘束于我。”虞弯弯道。

“予以为像虞大人这般刚正守礼的人，对子女的教育定会十分严格。”宣后道。

“您说话真委婉，我阿父的性子确实很让人头疼。”虞弯弯不在意地笑着道：

“但他还是很疼我们的。臣女幼时体弱，阿父阿母为了让我能更康健，便将我送到外祖家学骑射武艺，我便时常跟着外祖舅舅表兄们一起外出。后来，两位兄长都外派做官，阿父阿母身边只剩下我一个孩子陪伴左右，便更加舍不得拘束于我。

其实，我阿父曾也希望我能做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可惜他努力了几年，实在是教不会，只能放弃了。这些年，我时常外出游玩，在府里待着的时间并不多，更是极少着女装。所以这些年，知道虞家有个女娘的人都不多。”

“原来如此。”宣后其实也一直好奇为何虞家这小女娘藏的这么深，起初还担心有什么隐情，却原来是不爱红妆。

“您不会觉得我不适合做太子储妃吗？”虞弯弯望着宣后，认真问道。

“予觉得你很好，很适合太子。”宣后疼爱的摸摸虞弯弯的脸，浅笑着道。

“您真好。”虞弯弯蹭蹭宣后的手，笑的眉眼弯弯。

“那你呢？嫁给太子，你便很难再如从前那般自由自在了，你不后悔吗？”宣后却有另外一番担忧。

“不后悔，您放心，我会待阿澄好的，会一直陪着他到老。”虞弯弯笑着道。

“予也会好好待你的。”宣后温柔道。

“我也会帮阿澄好好照顾您的。”虞弯弯认真道。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我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