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光线昏暗,只能模糊看到她毛绒绒的脑袋,以及脑袋后方那把晃晃悠悠的锄头,屠野松了口气,转而又后悔起来。
若是他走快一步,那把轻浮的锄头便毫不留情地戳在他的胸膛,他只好换个位置,可阿土背后好像长了眼睛。
他走左,她走左,他走右,她也走右。
简直是恶意报复!
然而,这个时候总不能把人又叫到身后去,她腿就那么长,再怎么催促,步子也大不起来。
算了,由她发泄吧,总归是自己先说她矮的。
屠野摸了摸鼻子,彻底放慢了脚步。
因此,两人很快落后黎韵小队一大截路,他也不催,走到一缕阳光照射下来的地方时,地下突然出现了几片牙齿状的枯叶。
屠野眼睛一亮,“这是巨齿树,树顶生活有红扇蝶,红扇蝶翅膀边缘的黑色磷粉有促眠安睡的效果,放天枢星,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
千金难求?还促眠安睡?
阿土顿时起了好奇心,转身便想看看这巨齿树长得什么样子,那把锄头顺着她转动的肩膀咻地晃了一圈,屠野赶紧向后挪一步,避免被误伤到。
“你刚刚说的这些磷粉真的有催眠的作用?它们会不会让龙血林里的上千亡魂也安睡了?”她问。
“应该吧,虽然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我想,他们的灵魂应该安息了。”屠野搓了搓双手,左右望望,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和好了吗?”
阿土勉强点了个头。
“但是……”她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以后不能再说我矮了,我会难过的。”
“好,我发誓不会了。”屠野赶忙应下来。
两人重归于好,接着赶路。
林下昏暗,再加上他们脚程慢,前方黎韵小队的身影逐渐消失,阿土加快步伐赶上去。到了后面干脆扛着锄头一路小跑。
她往前跑了好长一段距离,始终只见着模糊的背影。这一段路累得她气喘吁吁,等她缓过劲来,抬头一看,赫然发现前方已不见几人的背影。
“黎韵姐姐,等等我!”
“……”
没有回应。
她回头一看,连身后的屠野也不知去哪儿了。
阿土顿时呆在原地,使劲揉了揉双眼,在零碎的几束光线旁也没有看到屠野的身影,担心偏离大部队的方向,她也不敢乱动,只好冲着后方大声呼喊:“屠野,你在哪儿?你在哪里?”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咚——咚咚——”
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黑暗中的龙血林好似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幕布包裹着无助的她,无处不在的阴森诡异和令人胆寒的寂静刺穿她的大脑神经。
“屠野……会不会怕啊?”
她喃喃说着,看到手腕上微弱的光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不要慌张,不要自乱阵脚,我可以联系他。”
星脑显示拨通失败。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接连又换了几个位置,还是无法拨通屠野的星脑。
“怎么会这样?明明十年前,联邦通讯局便号称任何一个角落都有星网的信号。”
她眼睑低垂着,杀意四散,带着哭声斥骂道:“就该杀了那帮只知道忽悠人的畜生。”
此时,一阵不知何处来的凉风吹过,风中带来一股难闻的腥臭。她的后背一凉,好像有什么湿湿滑滑的东西贴了上来。
阿土愣了愣,并未惊慌,努力向后侧眼,还是看不清身后的东西。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忽然让她想起以前在星网上看过的一个故事。
有一个冒险家游历菲尔科曼星时,独自穿越黑暗森林,原本一切正常,可一阵凉风吹来,那位冒险家突然感觉自己身后站了个东西。
那个东西一团幽暗,没有具体的形状,但散发着恶臭和令人呕吐的味道。
那是一个糟糕的阴雨天,冒险家眯着眼睛,脖子都酸了,都没看清身后的东西,只觉得那东西比黑暗森林的夜晚还要黑。
一人一物就这样僵持了许久。
夜里本就冷,他等得汗毛竖起,渐渐不耐烦,正欲打开飞舟锁盘逃离黑暗森林,谁知那东西竟将手搭在了他的左侧肩膀上。
他低头一看,是一只纤纤玉手,指甲圆润艳丽,手指纤长细腻,手背上的皮肤白皙又紧致,他猜测那应该是个养尊处优的美丽女人。
“美女,可不兴你这么吓唬人……”
冒险家刚松了口气,谁料回头的一瞬间,肩上的纤手突然化为烈爪,猛地掐住他的脖子,那东西的指甲狠狠刺入他脖颈处的皮肤。
他看不清她的样貌,只是隐约瞧见那团幽暗的黑色似乎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嘴,想要将他吞下去,冒险家吓得大骇,奋力抵抗,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那东西鲜艳的舌头带着滴滴腥臭的唾液缠在他的脖颈上,长着倒刺的舌尖伸到了他的耳里,好似要抽取他的脑髓那般,他被那东西拖在地上行了好长一段距离,血流了一地。
濒死之际,一位游历黑暗森林的猎杀者路过此处,一炮射过来,正好命中他背后的东西。
那湿漉漉的东西顿时从他背上滑落了下来。
逃过一劫的冒险家大口喘着粗气,低头一瞧,这才发现那是一滩散发着恶臭肉味和焦糊味的黑色毛发,毛发下还在渗出血水。
他顾不得恶心,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远离那处。等他缓过神来,才想着去感谢那位救他一命的猎杀者。
巧的是,那猎杀者也是一个美艳女人。
她身着黑色紧身衣,长发飘飘,见他走来,泰然自若,笑吟吟地站在原地等他,纤纤玉手无意间撩起秀发,露出了涂着红色丹蔻的手指。
那黑夜、黑发、黑衣和白脸中的一抹红,令人不寒而栗,冒险家被眼前这一幕吓得落荒而逃,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从那之后,那冒险家称再也不敢独自游历了。
这则故事下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便是:遇到这种情况,最好不要转身,必须马上跑,而且得拿出最快的速度,否则就等着见太奶。
阿土以前虽胆小怕事,但颇有反骨,认为换做是她,她一定要转身看看是什么东西胆敢吓唬她;现在的她死过一次,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于是,想也没想,握紧锄柄飞快回身。
她回头的瞬间,手臂发力,狠狠挥动锄刃,准备一刀了解那装神弄鬼的东西。
银白的锄刃划破暗空,溅起一丝冷光,冷光下隐约站着一个黑色人影。
“是……是我。”
那声音有些虚弱无力。
阿土赶忙收住锄头,用力过猛又忽然收力,重心不稳,连人带锄踉踉跄跄地在林子里滚了好长一段距离。
“我马上过来,你等我。”她挣扎着爬起来,朝对面跑去。
林下昏暗,走到近处,她眯着眼睛才看清楚周遭。屠野原本高高束起的银发竟然散落了下来,他的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屠野还是不说话。
阿土只好将他脑袋掰起来,手指刚刚触及他的脖颈,便被一股刺骨的冷意冻得打了个哆嗦,“嘶,你怎么这么冷?”
她在他脸上胡乱摸了摸,又伸手碰了碰他肩膀,这才发现屠野全身都是冷霜,那霜极冷,冻得她掌心都没有知觉了。
“风湿犯了吗?”
阿土呵了一口热气,那气呼出口就变成了白霜,她心里一惊,“你的风湿怎么这么严重?怎么都结冰了?”
星脑无法使用,周围一团黑,她看不到黎韵几人,只记得大致的方位,思来想去,只好扶着昏迷的屠野朝林外走去。
他全身是霜,冻得她半个身子都在哆嗦,眼看迟迟走不出树林,而他身上的霜越来越厚,阿土焦虑不已,索性将他扶至一棵树下,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
“可是他不让我用异能……”
她咬了咬唇,内心艰难地斗争着,最终还是选择听他的话,扫视四周后决定用枯叶生火取暖。
然而,林下缺少光线,温度低又湿度高,枯叶早已腐烂,且附着不少污物,黏糊糊地铺在土壤上,根本无法点燃。
阿土泄了气,郁闷地往回走,忽然想到飞舟上的那张床,她摸索着将戴在屠野手上的飞舟锁盘取下来,取到一半又给他戴了回去。
她不知道屠野的飞舟密钥。
这种款式的智能飞舟,没有密钥根本打不开锁盘,打不开锁盘自然也无法使用飞舟。
“该……我该怎么办?”
阿土愁得焦头烂额,正好一缕光线射在她头顶上,照得头皮暖洋洋的,她灵机一动,将屠野扶在光下。他身上的冰霜在光的作用下逐渐融化。
可是,这样的速度还不够……
她抬头望了望树顶斑驳稀疏的绿光,顺着树干爬到树顶,将龙血树的蒲扇状叶子一片一片摘下,越来越多的光束聚集在屠野头顶,他银发上的霜晶很快化成了水,苍白的脸也逐渐红润起来。
阿土放了心,开始寻找其他人,找了好一圈,竟没有看见黎韵小队的身影,湿润的地表上也没有几人的脚印。
确切来说,树林里连人走过的痕迹也没有。
她疑惑地打量四周,又回忆了一下脑中的地图和刚刚的路线,并没有发现自己偏离队伍,担心那只神秘水兽闻着龙血树的汁液味道过来,她只好暂时放弃寻找其他人,顺着树干往下爬。
此时,一缕微暖的阳光从她鼻尖掠过。
她顺着光线望去,无数微小的灰尘汇成一条淡金色的光束,在光束的末端有一抹明丽的亮黄色。
金色阳光照射在那个黄色物体上,光线折射出无数色彩斑斓的碎片,每个碎片上都是华丽耀眼的光带,光带上又是五光十色的碎星。
阿土被那抹亮黄色所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一会儿便被光束灼痛双眼。
“这是不是就是屠野说的宝石?”
她赶忙落到地面。
那疑似宝石的物体上盖着许多枯叶,枯叶下传来一股血腥味,随着她走近,那味道越来越浓烈,甚至有些呛鼻。
同是血腥味,这味道却和龙血树的汁液味道有所区别——龙血树汁的血腥味中有一丝青涩的苦味,闻起来像是带血的青草香。可枯叶下散发的味道却像真的鲜血放置了一段时间,腥臭中夹杂一股铁锈味。
她担心那是异兽的尸体,找了根枯枝小心翼翼地拨开地面的枯叶,那宝石般闪耀的物体很快露了个角出来。
阿土只看了一眼,便呆滞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也仿佛停滞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