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越州发大水。

因着官府修建水利工事，民众多往地势高处迁居，工程虽尚在修建，只进行一半，也因经年筹备，疏通有道。损坏些物材财产实属正常，最紧要的是，此次洪灾少有伤亡。

较之往年，这自然不算坏消息。

接下来，便是防备灾后疫疾，若处理好了，今夏也就安然度过了。

骨文用处初显，水利工事甚有成效，圣颜极悦，大手一挥，命礼部安排祭天谢神事宜。

自然，也没有忘记恩赏文史馆。

太子更是额外重赏了圆满。

当真是，一夜暴富啊。圆满领赏回府，笑成一朵花。

这样下去，她可以在君府旁，建个小些的林府，和修文做邻居了。

圆满哼着小曲，将那些赏赐宝物一一取出来欣赏，再作分类整理。

是取一部分折现，汇往越州雁憩堂赈灾，还是直接购些物资，运过去比较合适呢？

对于赈灾一事，她还真没什么经验。还是等修文回来，再问问他的意见好了。

礼部最近又是忙到飞起。对修文来说，工作量复回到从前，虽然前段时间他也没闲着。

但若是因为安然度灾而答谢天恩事项，再忙些，他大概也是甘之如饴。

落伤州的县级学院已经着手开办。修文说，待秋季回乡拜祭林公夫妇，便携她一同前去察看。

桩桩件件，步入正轨，她像个瓜果丰硕只待收摘的老农，满心欢快。

骨文自然不能落下，还有许多段落未曾找到，文史馆中，各州县陆续送呈的骨文，也有不少未曾译解出来。

卿儒回府后，送了一箱子画册给她作贺礼。

圆满惊喜地翻看：“修文，这些都是你画的？”

画册内容是细腻的工笔画，不单是单幅画面，连在一起还能形成故事情节，其旁还有几句剧情注解。

如果不是那苍劲笔锋太过眼熟，她还以为是哪个高手画师的杰作呢。

卿儒答道：“闲暇时日，便照轶事见闻集录画出来，打发时间。”

圆满不住赞叹：“你这水平，不去给画师授课，可惜了。”

卿儒再送她一套彩色颜料，说是无聊可以给画册填色。

“使不得使不得。”圆满宝贝地将那些画册收好，可不能让她这手残党把艺术臻品给毁了。

转眼已是七月，秦嬷嬷抬头看天，说七月初七可有得忙了。

圆满好奇，不就是乞巧节，能比过年还忙吗？

于是初七这日，圆满先是看着诚阿伯带领府中男丁，在庭院中央摆了几只桌案，拼成长长供桌，铺上红布，堆了几堆物件，再就是瓜果糕饼等贡品。

摆上针线就算了，锅碗瓢铲也勉强能接受，可……

“这些刀锯榫卯，怎么也放上了？”圆满看着那些工具，诧异道。

君好笑答：“娘子，那是君义大哥的做活物件，乞了巧平日做活手也顺。”

“原来乞巧，不止是乞针线活的巧呢？”

“娘子不知，那些个木匠、篾匠、铁匠、花匠，凡是靠手艺为生的，总得讨巧不是？”

“自然自然。”是她肤浅了，读过点历史、了解些人文就自以为是，还是陆放翁说得对——绝知此事要躬行。

秦嬷嬷确实忙，这边催诚阿伯布置乞巧现场，那边又忙着给各厢房的床上摆好贡品，祭拜起来。

“秦嬷嬷，怎地床也要祭拜？”待秦嬷嬷稍有间歇，圆满晃到她跟前十万个为什么起来。

秦嬷嬷手背抹了下额头汗珠，笑道：“娘子，这与华族发迹时的传说有关。相传古时族长慕烛带领族人四方征讨，命余下族人护佑孩童安全。有位名阿眠的独身娘子，身弱未能外出，却屡屡舍身护卫族中孩童，一次，于垮塌草屋中救出数十名幼童，深受慕烛族长赞赏。”

“后来，据说阿眠娘子终老时，举族以子女之仪为其送终。也有传说阿眠功德累累，终老后飞升成仙，是为‘眠床婆’。后人于七月初七这日进行祭拜，以求得眠床婆护佑孩童夜不啼哭、平安成人。”①

“府中尚无孩童，可阿郎浅眠。我多多祭拜，祈求眠床婆护佑阿郎，护佑咱们都无梦好眠。”

圆满静静听完秦嬷嬷的讲述，便轻轻抱了抱秦嬷嬷富态腰身，撒娇道：“嬷嬷，您真好。”

秦嬷嬷笑着点点圆满脸颊：“我家傻娘子哟。”

便是到这也没结束，一直忙到卿儒回府，秦嬷嬷都不曾停歇。

“阿郎来了正好，可以拜祭魁星老爷了。”

这圆满知道，刚刚问过了，七月初七还是魁星老爷诞辰。学子士人在这天都会诚心祭拜魁星老爷，保佑自身考运顺畅，及第高中。

卿儒及第是过去式，但秦嬷嬷坚持答谢天恩。于是每年这日都会张罗拜祭魁星老爷。

秦嬷嬷说得没错，这天，她果然很忙。

圆满实在帮不上忙，就去食仓转了一圈，挑了棵今早刚从后院菜地采摘的莴苣，青翠鲜嫩。

她拎着莴苣来到聆竹苑，碰上刚完成秦嬷嬷所交代任务，才回到苑中的卿儒。

“修文。”圆满一手抱着莴苣，一手招呼卿儒，“你取个发冠来。”

卿儒虽有不解，却也照做，将入门随手取得发冠交到圆满手中。

圆满仰头观察卿儒聆竹苑大门，随后唤君信搬来木梯，用红绳穿起发冠，再绑好莴苣，悬系到卿儒寝居门上。

圆满拍拍手，对自己的杰作甚是满意。

卿儒接扶她下梯，笑道：“圆满此举，有何深意？”

圆满借卿儒之力平稳落地：“秦嬷嬷说，今日拜祭魁星老爷谢天恩。我想着，趁这吉日给你讨个好意头。这莴苣，在我家乡叫‘生菜’，生菜加发冠，取意‘升官发财’。你说，这意头可好？”

卿儒乐了，忙道：“极好，圆满有心了。”

圆满思索一会，道：“官场复杂，登高最怕跌重，可我想了想，这不是还有守宫仙君平安符护佑着，你往后只管踏实做事，自会步步高升。”

不错，逻辑满分。圆满对这思路很是自得。

卿儒笑答：“承圆满吉言。”

语罢，他端出盘荔枝：“托荣儿自纱州带了荔枝来，适才已遣君欢送去唤鹊阁。现下你既来苑中，便赏脸与卿儒一同品赏罢。”

圆满眼前一亮，荣儿回京了！还带了难以存运的荔枝。

恭敬不如从命，圆满赶紧在门外流水中净了手，和卿儒对坐品尝起这南国风味。

荔枝刚以井水镇过，还透着凉。

这荔枝肉厚核小，甘甜，但汁水不多，对她来说，远比不上家里平时夏季所吃品种。

虽说不算特别新鲜，考虑到这个时代的运力，能吃上已经相当不错了。

“修文，这荔枝是如何运到丹京来的？”

“荔枝自南而北，以越州、茶州、纱州为原产地，数年前移枝滕州亦能生长。纱州距丹京最近，当地人砍下大腹竹凿孔，将新摘荔枝连枝放入竹筒，泥封密存，方可运送至京中。”②

“原来如此，还能这样保存。”难怪城里还有茶楼做荔枝饮的，这个时代封存运输技术还挺发达。

荔枝这水果，离枝三日，就变色变味了。③

圆满琢磨着，一会去缠君好做荔枝酥山，再做个荔枝饮子。如果还有剩，就烧个荔枝排骨作晚餐。

荔枝不耐放，吃多了又容易得荔枝病，多点花样方便大家一起吃。④

荔枝壳也是宝贝，她以前在书上看到过，荔枝壳收集起来清洗晾晒，用黄酒浸泡两日，再将酒煮干，荔枝壳经风日后变脆，捣成粉末，就能制一味“荔枝香”。

既能与沉香、檀香、麝香一起做合香，也能加蜂蜜揉成香丸，上香炉熏，尤其清雅甜美。

想起将这佳果带来此处之人，有个问题，圆满想问很久了。

“修文，荣儿身为公主，为何还经营茶楼呢？”

“本朝规定，皇子年岁十五以上，若在外从业，便不可再享宫俸。”

圆满惊异道：“还有这规定？难怪荣儿那般勤力赚钱。”

卿儒轻笑：“是她真心喜欢茶楼生意，否则，总归有大人、兄长怜宠贴补，若她情愿，倒也能清闲度日。”

天气炎热，在聆竹苑坐着吹风，那风却不带半分燥热，清清凉凉，挺舒畅。

圆满吃下剥好的荔枝肉：“修文，你这聆竹苑真好，冬暖夏凉的。”

卿儒垂眼道：“圆满若喜欢，便搬来此处同住，卿儒自是欢迎。”

这踏马！荔枝核都差点给他咽下去。

这是欢不欢迎的问题吗？昂？大帅哥？

圆满见他嘴角带笑，白了他一眼：“你再说，我可要当真了。”

卿儒笑意甚浓：“恭候尊驾。”

圆满一整个噎住。君侍郎耍流氓！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爱打趣她，就知道欺负她不善言辞。

他就不担心，哪天她林圆满色向胆边生，一个把持不住，毁他清白么？

借着低头剥荔枝，圆满偷偷叹一口气，虽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跟他现在算是什么样的关系，但这种微妙又带点小暧昧的状态，应该正好。

不用考虑前路，不用担心未来，都有各自目的和私心。

该说是她有私心，她总想着，自己哪天若是找到方法回家，也不至于太割舍不下。点到为止就好了。

点到为止就……好了吗？

抬眼想看看那张脸，却对上满带笑意的视线。

她她，她好像不止想要一点哎……

“修文。”圆满唤他。

卿儒如沐春风，柔声应道：“圆满，何事？”

“请你不要用这张好看的脸这样看我，我承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故事是受七月初七祭拜“床脚婆”启发，根据华族慕氏发迹背景自编的。

②此处参考宋·蔡襄《荔枝谱》。

③出自唐·白居易《荔枝图序》：“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

④“荔枝病”即荔枝吃多了，体内糖分突然升高，胰岛素过分分泌，造成的低血糖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