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去三日，苏璇梦终于将《符箓》背完，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只感觉空气清新，路边的野草好美。看，那草上的虫子是不是好可爱！

这一天苏璇梦的心情都很美好，看什么都好，直到视野里闯入一抹绿色的身影。

苏璇梦：啧，晦气。

这三天长清宗的弟子们也过的很开心，直到看到了蹲下地上深情脉脉注视野草的苏璇梦。

长清宗弟子：啧，晦气。

于是嘴切的他们又忍不住了：“有钱人的爱好就是不一样，对着野草也能谈情说爱。”话毕还不忘翻了个白眼。

苏璇梦偷偷绕到他们身后掀了他们的躺椅 ，无视少女少年的怒吼扬长而去。

而另一边苏璇梦右手被冷璟雯禁锢着，她力气不如冷璟雯，挣扎没多久就败下阵来，沉着脸将《符箓》背了遍。刚背完冷璟雯突然问她：你想回家吗？

苏璇梦微怔，点了点头。

吃过早饭两人迎着众人的欢呼打开仙界通往人间的大门离去。刚到凡间冷璟雯租了一辆马车，她扶着苏璇梦上车，忍不住多看了苏璇梦几眼。

阿梦似乎不开心。

苏璇梦托腮望着窗外，外面来来往往行人不断，有出来游玩的少爷或小姐，身后跟着几个拎了许多物品的小厮或丫环，有普通的老百姓，还有许多乞丐。其中一个额头擦破了皮，苏璇梦瞥了一眼，随手扔了一个膏药，闭眼沉思。额头破皮的乞丐听到一阵声响，抬眸瞧见一个膏药咕噜咕噜滚在腿边，他惊慌失措的将它藏了起来，见周围其他乞丐没什么动静松了口气，接着抬头望向了驶出城门的马车。

凡间不同于长清宗，这儿地少人多，马车行驶没一会儿便穿过热闹的街道驶出城门。

苏璇梦回想起今早她离开时，有一个人哭了。在欢呼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苏璇梦的离开从来都是一件喜事。就像几年前她的几次离开换来了苏家安宁，世间太平，这次离开换来了长清宗上下几千人的欢呼以及一人的喜极而泣。

“这个疯子终于走了！”

［那个疯子走了？她终于死了！］

世界之大无一处是她的容身之所，所有人、所有事都会因她变的糟糕。所以世人厌恶她、恐惧她，大骂她是疯子，又见她满身鲜血，一身杀气，吓得跪地求饶。

但没关系，南城苏家不是她家，长清宗也不是她家。她没家了，或者说天道不让她回家。

思此，苏璇梦恨的牙痒痒：可恶的天道，迟早把你的世界扰得稀巴烂！

只是那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充斥了不堪过往的地方又将那个无可救药的她从记忆深处拽了出来。

纵使几年过去她也依旧忘不了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的绝望 。

突然，苏璇梦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她微微瞪大了眼睛，又缓缓的闭上，说：“正好我有些晕车了。”这一闭竟然睡着了。

冷璟雯清冷的眸子望着苏璇梦皱眉的面孔，蓝色的灵力萦绕在她的指尖，随着她抚摸苏璇梦的脊背，灵力也一点点钻入苏璇梦的身体。

冷璟雯想：阿梦这样应该会好受些。

却见那些本该被吸收的灵力从苏璇梦的身体里一点点流逝，霎时马车内全是蓝色的灵力。灵力的主人瞳孔距缩，不可置信的望着怀中睡着的某人。

阿梦…怎么吸收不了灵力？

暮色中简朴又不失精致的马车驶进庄严的城门，进入了凡间以金钱闻名的景国中能与皇城相比的繁盛都城——南城。

与城外的荒郊野岭不同，南城繁华热闹，即使天色已黑街上也依旧有许多人。他们穿着华丽或简朴，与凡间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乞丐。

街上行人成堆，三三两两的仁足原地谈笑又或边走边聊，他们将微笑挂在嘴角，在那些看似和蔼的笑容中，嘴角那不自然扬起的弧度却又将讥讽毫不保留的展露在外，虚伪的面具粘合在在人们脸上——不，这不过是她的成见罢了，南城的人不虚伪，虚伪的只有苏家人。

“师妹，怎么了。”

苏璇梦不知何时醒了，眼神嘲讽的望着窗外，冷璟雯坐在她的对面，苏璇梦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被她牢牢的捕捉。

马车在城中心的豪华府邸停了下来，苏璇梦看了冷璟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冷璟雯抢先一步下车，苏璇梦也不客气的握住冷璟雯的手在她的帮助下安全落地而不是因头晕站不稳摔在地上。

因为事先通知过，苏府主家门口已经零星站着几位面色不善的小厮，他们微微抬起下巴蔑视那辆棕色的马车，见下车的人是一位白衣女子，她速度奇快，等反应过来已站在地面，伸出手去。带头的蓝衣小厮暗骂一句赶着投胎啊，那么快！

因为背对着的原因看不清容貌，蓝衣小厮狐疑地眯了眯眼，下一秒熟悉的面孔闯入视线。两人视线对上，蓝衣小厮冷哼一声。苏璇梦则是将手轻轻放在冷璟雯手上。

站稳后，苏璇梦同马夫道了声谢谢，和冷璟雯双双面向台阶上的几位小厮。

小厮们完全换了副模样，他们温和的笑着，眼底是藏不住的欣喜：

“大小姐回来了！”

“欢迎回来！”

蓝衣小厮走向前，朝苏璇梦笑道：“大小姐，老爷、夫人有事不在，府中又有喜事要办，人手不足还忘见谅。”他说着眼睛望向了一旁安安静静的冷璟雯，眼珠子转了一圈，似乎在想些什么。

他上下打量了冷璟雯一番瞧不出是哪家的小姐，也不知道是否是苏璇梦所处宗门来的师姐，试探地问道：“这位是？”

冷璟雯说：“我是她途中结识的朋友。”

闻言，蓝衣小厮收起了笑脸，其余人也没有原先的那副恭敬的神情了。

苏璇梦拉着冷璟雯略过小厮们头也不回入了苏府。

小厮们心底极其不爽，面目狰狞，猛然想起什么，他们左右探望，幸好附近无人。他们关上门，心依旧“砰砰”跳个不停。

刚进苏府苏璇梦便放开了冷璟雯。冷璟雯望着空荡的手心垂眸遮住了眼底的失望。

苏璇梦走的有些快，冷璟雯才停一会她便行了近百米。

冷璟雯小跑到她身边眉头微蹙不知道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去哪？”冷璟雯一席白衣在这肮脏的府邸显得格格不入，她的长发用白带挽着，姣好的面孔上满是担忧。

苏璇梦说：“回以前住的地方。这会可能已经野草丛生，当然也可能被拆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冷璟雯沉默许久点了点头。

跟了一路，越走越偏，越来越冷清，别说是喜庆了，连一点红都没见着。直到苏璇门在一个破败的小院停下，然后轻轻推开陈旧的木门。

木门“嘎吱”一声，并没有想象中的灰尘，苏璇梦也没有多想什么，直接走了进去，院内也没有想象中的野草丛生，远远望去屋子也是干净的。好像是有人打扫过一样。

苏璇梦心想，可能因为知道自己要来，怕她带来了宗门的人才特地打扫了一遍吧。

她们又继续向屋子里走去。途径一棵枯树，冷璟雯眼尖的瞥见树前插着的一块木碑，好奇的停了下来。

苏璇梦瞥了一眼，毫不在意地说：“一个朋友的墓。”

进了屋子，苏璇梦想腾出一个房间给冷璟雯，收拾了大半天发现除了那床被自己捅的稀巴烂的被子就只剩一床用了好几年的破被子。这两样无论哪样她都是不想给冷璟雯用的。

“师姐，仙人也要睡觉的吗？”苏璇梦问。

冷璟雯看着她忙活到大半夜，中途也帮过几次忙，苏璇梦凶狠地威胁她不许帮忙好几次后她才停止帮忙。

“我不嫌弃。”冷璟雯指了指那个用了几年的满身补丁的被子，“今晚挤挤？”划烂的被子她怕晚上冷着苏璇梦。其实她内心是有些忐忑的，她怕苏璇梦不同意和她一起睡。

苏璇梦沉默了。

冷璟雯又道：“天气炎热，不盖也行。不过南城的夏季也是凉爽的，夜晚只怕很冷。我是仙人之躯，我不怕冷，你记得捂严实一点，莫要感冒了。”

苏璇梦脚一踢，用了几年的被子被踢到一个角落，笑看着冷璟雯：“我们一起睡吧，不盖被子了。南城这点冷不算什么，不会感冒。”

冷璟雯面上一热，虽然疑惑苏璇梦为什么要住在这个小院子而不是府中央的莲花阁，但看那群小厮的态度判断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听着身旁人平缓的呼吸，冷璟雯开心的同时心底莫名的一阵恐慌。她盯了苏璇梦一宿，直到天微微亮起才敢闭眼。

她的注视十分隐蔽，苏璇梦一夜未察。

苏璇梦醒来时身旁没了冷璟雯的身影，走出房门，冷璟雯坐在走廊上看日出。

“砰”的一声陈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苏璇梦习以为常，看起了日出。冷璟雯的视线离开了太阳，冷漠的盯着门外的蓝衣小厮。他的手中端着一碗冷粥。

蓝衣小厮昂首蔑视院内的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停在了苏璇梦身前。

一股酸臭味弥漫开来，冷璟雯蹙眉，眼神冰冷的注视蓝衣小厮。

蓝衣小厮无视冷璟雯满含杀意的眼神，他早以习惯，只希望苏璇梦快些喝完，可别饿死了。

太阳走出了云端，橘色的光芒洒向大地，苏璇梦遗憾的收回视线，伸手正欲端起冷了的馊粥，蓝衣小厮瞥见她她缠了绷带的小拇指，侧身一躲，径直走向屋内，路过苏璇梦时瞪了她一眼，把手中的冷粥扔在桌上，他如此粗暴，粥晃了一会倒是没洒。

那伤口是昨晚收拾时不小心割到的，没什么大碍，是冷璟雯大题小做给用绷带缠了起来。

苏璇梦倚在门前抱臂冷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顿了下，一只手在袖里掏了许久，终于掏到最小的钱。是一碇碎银。

苏璇梦挑了挑眉：“还是要钱？”

她本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羞辱他一番，他却以为这是她全部的身家。

蓝衣小厮嘲讽道：“你有钱？这点钱还是自己留着吧，免的哪天饿死了！”说完扔出一锭银子。银子滚在苏璇梦脚边，被她一脚踢飞。

见状，蓝衣小厮怒了：“苏大小姐你是不是有病？！这钱够我给家人买许多吃的！”他冲了出去，在地上找那钱，急得眼泪快要落了下来。幸好出了太阳，银子反光，他找得不是很久。

苏璇梦微微一惊，他原来有家人。

蓝衣小厮站在阳光下，他长的不算好看，只能说清秀，现在他狰狞着一张脸恶狠狠的盯着苏璇梦。不知何时冷璟雯站了起来，她替苏璇梦挡住了凶狠的目光。

苏璇梦把冷璟雯拉到一旁，对蓝衣小厮说：“你后悔吗？我永远忘不了当时有多疼，又有多冷，又有多绝望！”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后面一句话。

后悔吗？他当然后悔！可那又如何，世上没有后悔药，做了便是做了。

蓝衣小厮咬破了嘴唇，他随意一抹，干净的脸上顿时染上了血，他愤怒的夺门而出。过会又回来将那碇银子扔了进来，轻轻的关上门。

苏璇梦在桌前坐下，端起那碗馊粥，眼底瞥见一抹白色，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馊粥依然被人抢走。

她抬眸望去，冷璟雯逆着光，日光在她身上渡了一层金，仿佛普渡众生的神。

她冷着一张脸，气急了般，好久才组织好语言，冷声质问：“馊粥如何能吃？”

苏璇梦沉默许久，愣住了。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抱书路过，见一少女喝着馊粥，停下步子注视许久，那时她已是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苏家大小姐，在此之前她也过着富裕的生活。少女见她疑惑，一副不好意思询问傻站在原地的模样，笑道：“同学，有什么事吗？”

少女置身低谷，自信张扬。

她问：“馊粥，怎么能吃呢？”

少女是怎么回答的？苏璇梦蹙眉想了许久，除了刚想起的几段话，她甚至连少女的模样也看不清。

“形势所迫。”

苏璇梦随口道。话落，久远的记忆袭来，少女略显稚嫩的声音在脑畔想起：“行事所迫啦。有人生在罗马，自然有人出生低谷。”

那是苏璇梦第一次接触“贫穷”，她甚至不敢想象那馊粥该是什么味道。所以她回去瞒着父母喝了一碗馊粥。

第一口，难以言表的味道在口腔蔓延；第二口，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抽痛；第三口，再也忍不住呕吐……

一碗馊粥，有人喝的习以为常，有人喝到住院。

苏璇梦脸色苍白，心底“枯死”的大树又出现了一丝生机，长出绿芽。

她努力将思念压下，只是胸腔内跳动的心脏又痛了起来。

自觉说错了话，冷璟雯猛灌了一大口馊粥。她眼神平静，注视着苏璇梦，问：“我明天会闹肚子吗？”

她呆萌可爱，一本正经的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苏璇梦“噗呲”一声，哈哈大笑。

“会的！不用明天，等下就会了！”苏璇梦笑说，心想：冷璟雯那么厉害，馊粥奈何得了她吗？

“我常跑三趟，你估计得五趟。如果对你管用的话。”苏璇梦估计了一下。

冷璟雯皱着一张脸，眼神委屈巴巴的往苏璇梦那儿漂：“好酸……”

苏璇梦还在笑：“馊了，你说呢？”她勾了勾冷璟雯的小拇指，眉眼弯弯，眼神清明。

冷璟雯心“砰砰”跳个不停，绯红爬上了耳朵。苏璇梦浑然不知般在她耳边吹气。好在她的神情不在落寂，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间在谈笑中溜走，惊恐的尖叫划破天际，暴雨中有人死去。

——红衣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