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潭湖水，漆黑到连光都无法透过，岸边大片枯死的杂草支棱着，不甘倒下。

杂草周围零零碎碎的，还有不懂什么生物的尸骸，白色，紫色，各种颜色……有些还掺杂着难闻的腐肉，在淤泥中若隐若现，散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

整个天空都是暗红色，挂在正中心的是有些残缺的月。

月如血般鲜红，血色的光洒下，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息，将这死寂扩散到了极致。

血月，黑水，白骨......此地处处皆是不详。

然而这样的一个地方，居然有人的存在，或者说他根本不是人，至少人类不会漂浮在湖中心。

海蓝色的长发隐隐绰绰，像飘带般，散在黑色的湖面上，发丝被镀了层血光，妖艳而诡谲，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触手。看不清的容貌，隐藏在发丝间的白皙肌肤，以及头顶类似璞状的犄角又让人联想到那深海的可怖传说。

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是人类。

浅渊缓缓抬起头，金黄色的尖锐兽瞳中感受不到半点理性的温度，似乎下一秒便会扑上来，露出尖锐的利爪。

这是哪。

浅渊警惕地看向四周，这地方实在是太诡异了，不说蚊虫的噪声，似乎安静得只剩他一个活物。

在红与黑的广阔交界处，海蓝色的渺小身影被污浊与死寂吞没，连风的气息都被吝啬地剥夺。

良久，浅渊低下头，金色的眼眸被漆黑的湖水刺痛，忍不住伸手捧起一滩。

说来也怪，正常的水捧在手心会顺着指缝流淌，可这黑水似有了实质，盖在浅渊掌中粘腻似淤泥，怎么都流不下来。

浅渊轻轻晃动手腕，黑水将落未落，很快又稳稳落回他的掌中。

“……死灵吗？”

空灵的嗓音在这寂静空阔之地显得格外不真切。

浅渊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轻颤着，有许湿润，竖直尖锐的瞳仁变得柔和，属于野兽的冰冷消失了，全身散发出浅浅的蓝色光芒，给人一种包容之感。

随着光芒闪耀，黑水从粘腻变得流畅，由污浊漆黑变得清澈透明，甚至能看清浅渊的掌纹。

不一会儿，水顺着浅渊的指缝跑了出去。

“滴答！”

“滴答！”

......

清水落在黑湖中，重新被污浊吞没，再没了寻踪。

还有几滴清水，似乎料到了自己的宿命，顺着浅渊的指尖，无力划过他的腕骨，小臂，在关节处绝望落下，重归污浊。

“抱歉，帮不了你们。”浅渊无奈道。

他是一只妖，一只来自深海的妖。确切的说，浅渊是大海妖族的皇。

而海皇的职责便是统治大海，守护大海，净化大海。

自上位五百年来，浅渊见过也净化过被污染成各种颜色的水。

红的，绿的，紫的……一种颜色象征着一种污染，而黑色象征怨恨与痛苦。

浅渊不是没见过黑水，二十年前人类世界发生了核变异，一整片海域，所有的生灵都被感染。

它们含着无尽的痛苦与怨恨死去。尸骨飘零，无人收敛，在海水中化成漆黑的怨气，纷纷扰扰，终年不散。

即便那般，浅渊将之净化后，清水归于怨海时也能泛起半点涟漪，撑上片刻的蔚蓝。

而这湖中却连片刻也不能，此地的怨与恨，比浅渊所见的海更甚。

血肉，尸骨与亡魂汇聚，最终成这不可见光的黑。

此地怨念无穷尽，是早已无药可救。

意识到自己一直泡在黑水里的浅渊：“……”

脏死了！快跑啊！

瞬息间，浅渊在离岸三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此刻，黑水正好卡在浅渊腰腹上下，完美雕琢的人鱼线旁覆盖着浅浅的蓝色鳞片，鳞片的边缘勾勒一道细细的金边，散发着微光。

他又往前游了点，露出属于鱼类的下半身。

浅渊的上身是人，下身在海中是鱼尾，在陆地则会变成人类的双腿。

因为美丽至极的容颜，人类给了他们一个漂亮的名字——美人鱼。

然而人类不知道是，在妖界，妖皇后代会继承妖皇的部分力量，生来便是半人半妖的形态。其余的妖要从开智开始，慢慢成妖，再修得人形。

浅渊在湖边停了很久都没有上岸，好像和上岸相比这黑水都可能忍耐了。

从浅渊有记忆以来他就没上过岸，更别提用双脚走路了，因此上岸用腿走路对浅渊来说是个无比巨大的挑战。

按理来说，海妖没道理没上过岸。但从浅渊这一辈儿起，妖族数量大减，在他登位时，中央妖帝便发出了避世的命令。于是刚继位的浅渊便遵循命令带领族人遁入了深海，慢慢消失在人类的视野中，成为了他们历史中的神秘传说。

浅渊看了看岸上同样漆黑的土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巨大的蓝色鱼尾露出水面，无意识地搅动黑水。

能不能直接用尾巴在陆地上走呢。

好像……没有什么可能性。

“欸。”浅渊叹了口气，无奈接受现实。

鱼尾掀起巨大的水波，黑色的水珠顺着浅渊的手指向他飞来，汇聚在掌心，再次被光芒净化变得清澈。

这次，浅渊没让它们滑走，像是变魔术般，水珠化成雾汽包裹着他的肌肤，蓝光散去，白色的袍子遮盖了裸露的躯体。

从一百年前开始，人类对大海的污染越发严重。几十年前，浅渊下令成立了一个部门专门负责监视人类，甚至还往陆地上派遣了几个有过上岸史的老妖。

也因此，浅渊知道了，原来现在的人类世界和他先前听过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人类有了可以匹敌妖的神力，上天入地，千里传音，无所不能。

所以，这也是人类搞得鬼吗？

浅渊的眸中露出杀意。蓝发白衣，黄金瞳，肃杀的气息下，远远望去，不似神仙，竟似妖魔。

很快，杀气消失。

浅渊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一双黄金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土地。

他深吸一口气，慎重迈出了这跨上陆地的第一步。

不就是用两条腿走路吗，他堂堂海皇还会怕这个。

浅渊心想最差不过摔上几百下，反正这里就他一个活物，只要他不说，谁能知道。

只见浅渊左脚迈出，右脚紧跟，后跟发力，步伐竟是稳健得很，彻底走到岸方方才停下。要不是双腿在水中有阻力，说不定还能走得更快。

浅渊：“……”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双腿，有些不敢相信。

这怎么和别的妖说得不太一样。

说好的要摔上几百下呢？

浅渊不信邪地又走了几步，他故意扭了两下想要摔倒，然后……稳稳站住了。

没错，浅渊的身体比他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浅渊：“……”

大概，也许，可能，这就是天赋异禀吧。

许是浅渊上岸位置找得不错，极佳的视力下，能看到左边尽头隐约的城市影子，而另一边则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条选择了。

浅渊飞速朝向左方前进，他要让那些搞小把戏的人类付出代价。

天上血月高照，红幕下，浅渊一袭白袍在荒芜中前行，海蓝色的长发随意飘散，与此景倒有几分格格不入。

到底是妖皇级别的妖，日行千里也不为过，模糊的城市影子很快能看见明显的轮廓。

如他所料，那是一座城，一座很大的城，城墙连绵望不到尽头。

浅渊不由加快脚步，必须快些进城抓几个人类问问，然后想办法回去。

又是几息，浅渊站在了城门口，此刻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如果有第二个选择，他绝对不想进去。

破烂得近乎碎裂的城门上钉着无数巨大的钢钉，勉勉强强支撑着大门没有彻底粉碎。连绵的城墙很多地方都缺少了块砖，缝隙与空档被细长，茂盛的杂草填补，在鲜红的月光下类似于生物的缕缕肌肉。

城牌的四个钉子也掉了一个，向右方斜挂着。牌子上写的也不是城名，而是一段长长的鬼话胡，在岁月的长久侵蚀下断断续续，难以辨认。

浅渊稍稍歪头，盯着城牌，想要辨认上面的话。

下一秒，一个孩童的声音出现在他脑海中，嬉笑问道：“摸摸你的胸膛，你真的还活着吗？”

不等浅渊反应过来，童声消失了，快得仿佛只是个错觉。

城牌上的话被人读在浅渊的心底，而他本人却毫无察觉。

这也是人类科技能做出来的吗？

浅渊不信。

天上的血月又鲜红了几分，洒下的光芒愈发刺眼，仿佛在嘲讽着浅渊的无知。

浅渊猛然抬头盯着血月，双眸也被染成了血色，他嘴角忍不住扬起，彻底被这诡异的地方勾起了兴趣。

“让我看看还有什么手段吧。”浅渊无比自信地说。

“吱呀吱呀——！”

城门回应了浅渊的战意，缓缓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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