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庭回到卧室之后对照了一下放假之前列的清单，看了会书又把桌子椅子擦了擦，甚至把桌子上的摆件换了个顺序，直到柴郡猫形状的时钟表盘里，时针不慌不忙地走向九时，顾川庭才不情愿地翻开了生物作业。
很少人知道，常年霸占年级前三的全科学霸，也有不喜欢的科目。
终于把套卷收了尾，顾川庭在今日计划上打了个勾，合起计划本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什么，哼了一声。
以前晚上的巷子里只听得到蝉鸣声，自从陈飞扬他们搬进来之后就热闹很多，总能听到他呼朋唤友，今天打篮球、明天去网吧，总之是一天都闲不下来。
陈飞扬也邀请过顾川庭，并且邀请态度十分热情，邀请方式十分直接，在一楼裁缝铺没看到他就朝二楼的窗户吼，站在一众朋友之间双手摆成喇叭，“阿川，一起去玩啊！”
顾川庭打开窗户探出头的时候耳朵根都是红的，“别，别喊了。”
偏偏陈飞扬还偏着脑袋，神情无辜，“阿川你说啥？”
“我说别喊了！”顾川庭简直没眼看，“我今天不去！”
“那明天呢？”陈飞扬继续喊。
“明天也不去！”
“那后......”
顾川庭果断合上窗户，把陈飞扬在烈日下活力过头的声音隔绝在玻璃外。
有的时候，越想要把某件事挤出脑袋，就越会受那个念头的影响。顾川庭躺上床，睡不着不是因为被子厚，薄薄的空调被很适合这个温度，也不是因为还有事情没做完，清单上的待办事项都打了勾，不担心成绩、不担心不存在的大型活动、不担心有鬼从角落冒出来......
所以头在疼什么啊？顾川庭简直恨不得和自己的大脑展开亲切友好的会谈，问问清楚这种刺痛感来源于什么。
入睡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几点，只知道窗外聒噪的蝉声都安静下来，可能是困倒了一片吧。
“阿川......”
“阿川......”
“够了够了别叫了！”顾川庭一个仰卧起坐，狠狠坐起身，看到姜岚有点呆滞的脸，吁了一口气，“妈，原来是你在叫我啊。”
“不然还有谁？”姜岚皱起眉，抹掉顾川庭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这么热吗？满脑子汗。”她扭头看了一眼空调，“是不是空调坏了，要不要我打电话让黄师傅来修啊？”
可能是因为一夜多梦，虽然醒过来，顾川庭的脑袋还是发酸发胀的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疼痛没减，“不用了妈，空调没坏。”
“那快点起床吧，我今天出门和张阿姨一起玩，你要把店看好哦。”
姜岚看了一眼仍然处于混沌状态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吧。”
洗脸的时候顾川庭把脸埋进了冷水里，插葱似的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揣着零钱出去买早饭，快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现在暑假，平时爱吃的饭团推车根本不来，就算来了也早收摊了。
他于是有点郁闷地折回去，又被路上店铺的香气吸引，不自觉的就偏了方向。
名为牛肉面馆的店早上却会在门口支起一口大铁锅，先淋油，等到油略略冒烟，锅上滚起热浪的时候再淋蛋液，晃动锅体的时候蛋液随之翻滚，流动到力之所及的边角，在厚重的铁锅里画出一个金黄色的太阳。
顾川庭要了一小碗豆皮，不急着进店，就站在门口看店员颠锅，提前蒸好的糯米带着湿漉漉的咸香，铺在半凝的蛋皮上，再洒下切碎的笋丁和香菇碎，再揭开锅盖时路上的猫都要被馋的回头。
顾川庭正等着店员在出锅前在晶莹剔透的糯米上厚厚铺一层葱花，就听到熟悉的呼喊声，“阿川呐，你也来吃早饭吗？”
他微微闭上眼，这次确实不是姜岚，确实是昨天梦里穿着粉色宫裙，掐着腰娇滴滴一声又一声喊阿川的人。
克制不住思绪地回忆起那个梦，顾川庭的冷汗都要滑下来，尴尬的沉默之际陈飞扬已经几步走到他身边，“顾川庭，好巧啊。”
顾川庭哼了一声，有点疑惑他怎么改口了，正犹豫不知道说什么，幸好陈飞扬接着开口，“我第一次来这家店吃，豆皮味道很好。”说着就向店员举了举大拇指，“小哥你家开多久了哦？”
顾川庭简直对他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管对象随时开聊的能力叹为观止，满心只想店员赶紧把自己的那份豆皮切出来，打包还是在店吃也不再纠结。
蛋液、糯米、葱花、酸笋、香菇，不同食材的本味和黑胡椒等等调料的气味在空中碰撞，充满鼻腔的同时让胃部的空虚更加明显了，口腔像是被一只面前吊了胡萝卜的驴，因为小小的不能满足的诱惑而分泌出大量唾液。
顾川庭咽了咽口水，眼看着店员手里的盘子几次举起，在即将用边缘对锅里的整块豆皮进行分割之际，又因为和陈飞扬的谈笑而默默放下去。
不要再聊了。
店员激动地点着头，跟陈飞扬说自己十四岁就出来当学徒了。
要不先把豆皮给我？
陈飞扬顶着比阳光还刺眼的微笑，在店员肩膀上拍了拍。
“你们不要再聊了！”接收到两个人的注视，顾川庭才意识到自己忍了半天没忍住，把这句话几乎是吼了出来。
在令人焦躁的沉默中，顾川庭努力微笑，“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麻烦你把我的那份豆皮先给我呢？麻烦你了。要打包。”
陈飞扬搂住他的肩膀，体温透过纯棉的T恤传过来，“就在这里吃吧，里面空调很凉快的。”
看着店员毫不犹豫地听从陈飞扬指挥，顾川庭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他说了一声可以的，接过橙色的盘子往里面走，他感觉分量好像要重一些，没管那么多，道谢之后就往店里走。
走的时候在想，陈飞扬有没有感觉到老子撞了他一下。
这是好学生顾川庭在十几年人生生涯中进行的最努力的反击了。
由于前一天夜里梦境缠身，顾川庭难得起晚，这个点儿店里已经没多少吃早饭的人了，他找了个不会直接被风扇吹到的地方坐下，正打算再去买杯豆浆的时候陈飞扬又折回了店里。
顾川庭默默扭动身体，用后背对着他。
或许是人少，陈飞扬精准地找到顾川庭这桌，大步流星地坐在他身边，感觉到顾川庭跃跃欲试就要蠕动开的动作，陈飞扬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去哪？豆皮要趁热吃啊。”顾川庭一下没盯着他就不知道他从哪里拿出一杯绿豆沙，高高胖胖的杯子是透明的塑料材质，透出里面绿色的豆粒和细腻的豆沙，底端起了点白霜，陈飞扬将绿豆沙放在顾川庭面前，“刚才和那个小哥聊开心了他给我的。”
他愣了下，又在顾川庭怀疑的目光里举起双手补充了一句，“不是为了绿豆沙才去聊天的。”
绿豆沙里放了很多糖，又冰又甜，被煮到软烂的豆子在唇齿之间被抿成甜沙，顾川庭抱着杯子吨吨吨地喝，发现陈飞扬歪着脑袋盯着他看。
“你吃完了要不先回去？”
陈飞扬傻笑了一声，“没事我等你啊。”
谁要你等啊。顾川庭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
“……”
“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很好奇，”顾川庭将小小的笋粒咽了进去，“你老是盯着我看什么呢？”
陈飞扬无辜地眨了眨眼，像是自己都不知道他注视顾川庭已久，“我觉得阿川你吃饭的样子，好像小猫，半天吃不了几粒米。”
“首先，不要叫我阿川。”顾川庭微笑，陈飞扬时常能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暗暗含着锋芒，顾川庭按下竹筷就要起身，陈飞扬下意识拽住他T恤，“你去哪啊，还没吃完呢。”
“我觉得你的胃口比较好。”顾川庭的重音十分突出，虽然他也知道陈飞扬可能压根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顾川庭站起身，在陈飞扬的后背上亲切地拍了拍，陈飞扬坐在高脚圆凳上，像小熊抱住了木头桩子，拱啊拱地给他让出通道。
“你坐在此处不要动，我给你买只茶叶蛋回来。”
陈飞扬守着顾川庭没吃完的豆皮，在自我想象中保家卫国的时候，没想到顾川庭的这句话暗藏杀机。
鸡蛋的椭圆形是一种很有安全感的形状。黄褐色的蛋壳被卤料浸泡得失去本色，咸香的卤汁中混着些微的辛辣，顺着被有意敲碎的缝隙流了进去。
陈飞扬在顾川庭审视的目光里将蛋壳剥开，他抬眼看了看顾川庭，“阿川......”在顾川庭的挑眉中改了称呼，“顾川庭，我其实有点饱了。”
“你胃口不是很好吗？”顾川庭继续不慌不忙地嚼着糯米，“一个茶叶蛋而已，算是我对绿豆沙的回礼。”
店员小哥看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从店里走出来，对着这友爱的画面十分感慨，“青春真好啊。”
......完全不知道好在哪里也完全不知道小哥在感叹什么的顾川庭无语了一下。
“一个茶叶蛋而已，你至于走路都障碍吗？”他虽然嘴上数落，还是没拒绝陈飞扬往他身上靠，陈飞扬比他略高了一点，手脚都很长，因此他哎哟哎哟喊着肚子胀，恨不得把脑袋埋在顾川庭颈窝里的动作显得很滑稽。
“茶叶蛋最占肚子了。况且我还吃了一个大份豆皮，喝了一杯绿豆汤，还吃了半屉小笼包和一个烧卖。”顾川庭没问那一只烧卖是从哪儿顺来的，陈飞扬继续摸着肚子，“我的八块腹肌都被撑成一整块了。”
“什么啊，本来也只有一整块腹肌吧。”
“不是，其实真的有六块。”
“？刚才明明说有八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