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一大早就从值班室爬起来，脸都没洗，牙也没刷，被子更没叠地就被江崇抓出来吃早餐。
然而当他坐在早餐摊红色的小塑料凳上，原本满怀期待的心情垮了一地，咬着牙，吃得一肚子怨气。
反观坐在对面的人，那叫一个泰然自若，神清气爽，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坐下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三四个路过的姑娘频频回头看了。
“你就是这么感谢我的？请我吃这么简陋的早餐？”
程澄满脸不高兴，连熬夜的黑眼圈也凭空黑了好几个度，搞得他看上去不止是憔悴，还是那种邋里邋遢的憔悴。
“你想去哪儿？”江崇抬头瞥了他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喝了口粥，说，“这里挺适合你的，快吃吧。”
“我平时不这样的你懂吗？！懂吗！你懂不懂我们伟大的人民医生的痛苦，一大清早被你轰炸起来就算了！还催得跟索命阎王似的，搞得我衣服没换头发没梳，急急跑来了，当你要请我吃什么呢，就这！就这！”
程澄攥着一根油条，无比愤怒，他把油条外面套着的薄塑料袋攥得嗤啦响，油条的一头直指江崇，痛心疾首地几乎要怼到江崇的脸上了。
“快吃吧，”江崇用手指轻轻挡开戳到面前的油条，都没抬头正眼瞧过他，只淡声说了句，“我还赶时间，”
这人到底还有没有人性，程澄呆呆地张大了嘴巴，仿佛不敢相信，他那善良而弱小的心灵被伤得碎了一地。
“江教授....”程澄气若游丝，痛心到用刚抓着油条的那只手紧紧捂住胸口。
捂了不到五秒，随即暴跳如雷。“你还记得前天是怎么拜托我的吗？先是我难得的相亲时光被你硬生生打断，好吧打断就打断了吧，毕竟我这么优秀的男人不能被人轻易得到。可是后来！后来大晚上的下着大雨，你硬是把我从家里给叫出来，让我去给你开药，电话里急得跟鬼一样，我还以为你当场要疼挂了，吓得我披上衣服就开车往医院冲，结果呢？结果呢？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得到啊！我只得到了面前这顿冷冰冰的极其敷衍的早饭！你好硬的心肠啊！”
江崇见他捂着胸口，演技越来越浮夸的趋势，终于忍不住还是嘴角抽了抽，开口提醒道，“别犯病了，这是医院门口，小心被你的病人看到。”
“看到怎么了。我不怕，”程澄眉毛一扬，一根油条咬了一半，塞了满嘴，话说得含糊不清，“我的病人们是折服于我精湛的医术，敬佩我高尚的人品，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肤浅。”
说完，用了自己眼皮最大的力气，却又轻盈地白了对面的人一眼，以表示自己那种举重若轻的轻蔑，只可惜，对面的人头都没抬，没欣赏到他这种特别有品格的轻蔑。
江崇被他吵得头疼，也不知道他的病人是怎么忍受得了这么聒噪的医生的，于是江崇再三保证了自己还欠他一顿像模像样的早饭后，程澄才心满意足地闭了嘴，不挑剔了。
虽然他一周七天有五六天的时间都是在这早餐摊吃的，但那不一样啊，怎么说，也得先狠狠宰一顿挣过美元的人。
他不管，他就要吃好的，最好是米其林餐厅呢。
想到这儿，心里喜滋滋的，连自己睡成鸡窝的头发也顾不上想了，反正对面坐着的也不是和他相亲的姑娘，没形象就没形象吧，他这不羁的人生就该拥有一个不羁的形象！
江崇在他想得正美的空档儿，却突然开口了，“今天再给我开一盒吧，有点儿不舒服。”
冷不丁听见江崇说话，程澄愣了愣，从米其林早餐的美好幻想里依依不舍走出来，反应了一会儿后，破口大骂，“你以为那药说开就能开的！”
江崇笑笑，抬眼凝视着他，语气温和认真，“所以这不是来找程医生了嘛，知道您肯定有办法。”
这小马屁拍的，虽然也不是那么受用，但也还行吧，毕竟是从江教授嘴里说出来的。
心里是这样想，但药是绝不能乱开的，他皱眉。
“我不是刚给你了一盒？”
“我给人了。”江崇用汤匙轻搅米粥，声音淡淡的。
程澄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儿没坐稳，“那么.....紧缺又死贵的药，你说给人就给人了啊？”
江崇低头喝粥，没回答。
程澄彻底炸毛，“谁啊，你给谁了啊？你妈？还是你爸？没听你说过他们有胃病啊。谁啊谁啊到底谁啊。你不说谁，从今往后你别想从我这拿走一粒药，病我也不给你看，气死你，气死你...”
江崇嫌他唠叨，打断他滔滔不绝没个完的废话，再开口时却不经意垂了眼帘，“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程澄好奇地把脑袋都凑过来了，“女朋友？”
还没等江崇说话，程澄察言观色，一拍大腿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说你到底急匆匆地赶回来干什么啊，说回来就回来，回得还那么急，行李都没收拾，连那种常备药都被你给忘公寓了，感情是着急回来娶媳妇啊。”
程澄叽里呱啦说话的时候，江崇一直保持沉默，虽然江崇本来就是这样一副死样子，以前在国外合住的时候就酷得一天天的很不稀罕同他讲话，搞得像跟他说话智商会下降似的。
末了，他觑着江崇脸色，小心翼翼又带点儿郑重其事地，再次问了句，“真的回来娶媳妇啊？”
“对啊。”江崇点头，放下汤匙，随手抽了张纸巾抹嘴，答得那叫一个无比自然。
“真的假的？”程澄一脸不相信，值夜班熬出来的双眼皮翻上去，“我虽然读书多，人老单纯了，你可别骗我。”
江崇笑了笑，觉得他虽然人傻，但傻的还怪可爱的，“真的。”
程澄急了，瞬间瞪圆了眼睛，就着江崇放在早餐桌的大腿狠狠一拍，“说正经的，你给我严肃点儿。”
江崇不知道怎么沉默了一会儿，再抬眼时，眼里的情绪变得很淡，“逗你玩呢。”
“我说呢，吓我一跳，”
程澄长吁一口气，差点儿没缓过来，拍着胸口满脸如释重负，江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啊，有吗，没有吧，嘿嘿。”
江崇直觉他又要作妖，眯了眼睛，“说，想干什么。”
程澄搓了搓手，快往四十奔的大老爷们莫名笑出了点儿少女的娇羞。
“就是你妈...阿姨...阿姨前几天来医院找我拿点儿药，这不是正好聊起你了嘛，阿姨就给我包了个大...大红包，嘱咐我如果医院里有好的小姑娘一定要介绍给你，我..我就...”
江崇往后坐了坐，抱着臂冷眼看他，“你就怎么了。”
“我就答应了啊！”程澄勇敢地迎着他的眼神，不畏生死，“毕竟我是一个这么关心朋友的人，当然义不容辞地答应！”
江崇盯着他笑，笑得程澄觉得他分外瘆人。
“是我妈包的红包太厚了吧。”
江崇声音淡淡的，程澄咳了两下，厚颜无耻地转移话题。
“不过话说回来啊，你挺幸运的，正好这个月我们单位有个新入职的小姑娘，长得像刘亦菲，刘亦菲可是我的女神哎！等介绍给你，我靠你俩往那一站，简直配一脸，真的，不骗你，相信哥的眼光。”
“不用。”
“怎么就不用了？”程澄又急了，恨铁不成钢地说他，“你看看你都快30了，连个女朋友也没交过，多可怜啊。”
江崇已经懒得和他说话了，程澄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直点头，甚至拍了拍他的腿，给他吃定心丸。
“你放心，哥知道你清纯，别害羞啊，哥会安排好一切的，来一场世界上最浪漫的相亲，回味青春年少时最纯粹的心动。”
他拍着胸脯保证，江崇挑了一边眉，看他这不着调的劲儿，像是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当上医生的，又是怎么成为医院里最年轻的专家的，那些络绎不绝排队非要挂他的号过来看病的病人们，到底是怎么敢信任他的啊。
“我说，”江崇一字一顿，字字从齿缝间吐出来，“不用。”
程澄撇撇嘴，不以为然，“你犯什么病？我这是爱你的表现，你不感动就算了，怎么还一副不稀罕的嘴脸呢？难不成你.....”
程程忽然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
江崇眉心一跳，只听到程澄颤颤悠悠，颤颤悠悠的声音，颤悠里还带着丝小小的激动，和期待。
“.....喜欢我吗？”
“你一直深深暗恋着我，爱着我，只是迫于世俗的压力，缄口不言，我说这些年你从来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回国后约你出来吃饭也说没空，结果才过几天啊，大晚上下着大雨给我打电话呢，一定是爱我爱到不可自拔，寂寞孤独的夜里思念成灾，想我想得受不了了，才忍不住联系我的。”
江崇这次跳得不止是眉心了，他觉得自己额头两侧的青筋都在跳，跳了又跳，跳得他手痒脚痒，恨不得现在就活动活动筋骨，也给对面的人松松身上的筋骨。
“没关系啊崇哥。”
程澄又拍他腿，手放在他大腿上，一上一下地慢慢抚摸，边摸边用宽容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他，“咱们在国外待过的人都很open的，我完全接受你的，让我们一起对抗这世俗的世界吧！”
“......”
江崇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起身离开的，身后只剩下程澄捂着自己的手可怜兮兮惨叫的声音。
他走到车边，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打开车门坐进去前，到底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