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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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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监狱里的人面貌看上去都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江崇外公是个例外。

江崇看着眼前的老人,由于常年优渥的生活而保养得当,他的身体和脸庞看上去健康光泽,即便在狱中,外公背后的家族依然能够保证他们的后代不必受太多的辛劳和苦楚。

江崇心中无端生出一种矛盾的荒谬感。

多少人间接地因为外公而终其一生浑噩崩溃,无论白日黑夜,皆附于悬崖陡壁,如行尸走肉般,深埋于心底的恐惧或许一辈子不会消失,任何人都帮不上忙,只能自救,自救不了的,就任扒住石壁的双手松开,坠入永恒的黑暗。

而眼前的这个老人深处囹圄,他的生活仍比太多人要好一些。

世间有些东西,是永远都无法真正还清的。

他还不清。

“外公。”他喊了一声。

“崇崇来啦。”

老人慢吞吞笑着,脸上的皱纹堆砌,“你好久没来看我啦。”

如果仔细看,他还是老了些,因为皱纹更多更深,眼睛也更浑浊,可是这种老态却与李叔的那种老态截然不同。

外公很宁静,他的宁静如沟壑里的污水,不再喧嚣,甚至于多了一丝安享晚年的意味。

江崇感觉那股无言的荒谬再次裹挟了他,在荒谬的深处,人性的自私暴露无遗而无法遮挡。

再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他也是自己的外公,更是外婆爱的人。

江崇笑了一下,身体向后靠着,“我应该来看你吗?”

“你总要来看我的。”

“外公,”江崇若有所思地盯着老人身上的囚衣和腕间的手铐,淡笑着问,“后悔吗?”

江崇外公抬起眼皮,外孙早已长大成熟,然而这个年纪在他眼里仍略显稚嫩,他缓缓微笑,看入年轻人眼里不加掩饰的冷冽中。

“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一直是,后悔在我的生命里,是最无关系的东西。”

江崇收了笑容,面上微寒。

“我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

“哪方面的事啊,太多了。”

的确太多了。江崇嘴角的冷笑毫不避讳,就这么展开着。

江崇外公调整了下坐姿,坐得闲适了些,“你想知道什么,问吧,我都告诉你。”

江崇冷声,“其他的事我不问,也不想问,我只问一件事。”

“当年江岁的照片,是你授意江知涯放出去的吧?包括报纸、新闻,也是有你在后面推波助澜,否则不会传播得那么快。””

“哦?”江崇外公挑了眉,似乎被勾起了兴致,“为什么这么说?”

“外婆和江爷爷当年那么缜密,因为他们后来知道,十三号中心背后牵扯的,是不止一个藏在深处而见不得光的官员名字,原本事情已经秘密结束,只需要静静等着就好了,为什么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江知涯突然搞这么一出,他再混蛋,在这件事上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授意,他不敢这样做。”

“你想把事情闹得更大,把水搅浑,转移了视线,这样才方便脱身。”

老人嘴角噙着笑,淡淡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不愧是我江成坤的外孙。”

江崇全身发冷,冷透骨髓,愤怒到极点,“江岁当时才十几岁!那么小!你看着他长大的!”

江崇外公还是那样安然坐着,甚至对他的愤怒有点惊讶,“总要推一个人出去,你是我的亲外孙,总不能推你吧?”

“当年那封举报信送到上面后,我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多亏了我及时向“我的上面”递了消息,再加上你父亲在外面替我多方奔走,事情的发展才终于有了转机。”

“崇崇,怎么突然问我这些,那些人出来找那孩子了?”他笑了,浑浊的老眼微光一闪,“其实可以理解的,那些人一手建造的帝国塌了,他们什么都没有了,自然狗急跳墙,回头报复。”

“那么宋兴权呢,”江崇听不出那又哑又低的嗓音是谁的,“宋兴权,跟你有没有关系?”

“宋兴权逃出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他的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良久,江崇说不出话,他只觉四肢百骸像不是自己的,手攥成拳抵在大腿上,小臂上青筋暴起,脑海里有一个声音拼命而不停地响着,揪扯他的理智,一直扯回到安全地带。

江成坤似乎察觉到了外孙的异样,他看了眼那额上隐隐跳动的青筋,叹了口气,“如果你一定要怪,就怪那孩子的爷爷吧,他耳朵太硬,心也太硬了,非要将事情剖开弄大,弄得每个人都血淋淋的,多残忍。”

说着,嘴角溢出一抹笑,“这样的人都短命,你看,他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江崇突然把椅子摔了,哐当一声,震得铁门余震只响。

江崇的眼睛血丝遍布,双手撑在格挡外,底端尖锐的铁丝划破掌心,滴答往下落着血,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漏出来的,一字一顿,字字发颤,“你他妈闭嘴。”

这响声惊动了外面看守的人,大门被推开,扑入而来的阳光刺得阴暗屋子里的两个人眼睛都生疼。

江成坤被带走前,忽然回过身,说,“今天是你外婆的忌日吧,替我去看看她,多给她烧点纸吧。”

江崇站直了看他,冷冷的眸子冰凿般,“我想,外婆应该不愿意接受你烧的纸。”

他忽然轻轻笑起来,眉头松开,寂静的室内仿佛只有他低声的轻喃,“外公,你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他没等栏窗后的老人回答,继续说,“我会。”

江崇面目平淡,那双黑色眼睛如深海般幽黑,也反常得平静,“我一直在做噩梦,有时候梦里有你,有时候,还有外婆。”

“你死后,我哪怕舍了性命不要,也不会让你和外婆葬在一起。”

江崇走出去,眼角划过的最后一幕,终于看到始终泰然从容的老人变了脸色。

来不及辨清那到底是愕然还是震怒,江崇已经大步离开。

…………

江崇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浑身的血不再向外渗着透骨的寒意,久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不再轻颤,久到他完全冷静下来,皮肉不再麻木僵硬,他才启动了车。

车过半程,来了电话。

手机放在置物箱里连震,震得直接滑落下去,江崇淡漠的眼睛在亮起来的屏幕上一瞥而过,指尖滑过接听键。

那头传来压低了的,有些期期艾艾的年轻声音。“江、江先生,您的朋友,刚刚……出去了。”

江崇沉默了一下,说了句,“知道了。”

然后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径自挂断了通话,屏幕寂静片刻后,重回一片漆黑。

转向灯亮起,江崇变道,车子无声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

第七军队干休所早已搬迁,旧址破败,淡黄色的一圈围墙之外被红色油漆写了几个大大的“拆”字,一把铁锁象征性地围圈在大门上,门上的铁锈簌簌地落,它的对面正对人声鼎沸的闹市,更衬得无尽荒凉。

江崇的车停在路边一棵繁茂的梧桐树下,只停了这一小会儿,就有淡紫色的、如细长喇叭形状的梧桐花掉落到前挡风玻璃上,立不住,又轱辘轱辘滚进了玻璃和雨刷夹缝处。

车熄了火,像一头安静匍匐的兽,江崇坐在车里没动,他静静地看前方不远处那个站在人行道边缘,双手放于裤兜里,目光落在马路对面废弃大院的人。

江岁到底是把那顶帽子翻了出来,现在正戴在头上,帽檐投下暗影,挡住眼睛和阳光,他穿得再普通不过,白色t恤和牛仔裤,一双板鞋,与街上任何一个擦肩行走的陌生路人无异。

可他又少了太多东西,乃至连做普通人的资格都没有。

普通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立于阳光之下,他不可以,他需要把自己藏在来往人流中,寻找最不起眼的位置,站在遮挡的树荫里,还要带上帽子,才敢这样走出来看一眼想看的地方。

江岁看了多久,江崇就等了多久。

身边往来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的生活都好热闹啊,买菜做饭,打扫浆洗,孩子哭泣,老人轻哄。

没有谁会好奇地关注到站在树荫底下沉默伫立的年轻男人,也没有谁会注意到路边停靠的车里有个男人一直在安静地坐着。

江崇没有从陈警官那里得到他想要的人员名单,老警官笑眯眯地审视他,温吞而和蔼,完全看不出当年雷厉风行的样子。

“你尽管和他去要好了,”老警官笑了笑,”没必要有顾虑和负担,担心是否会唤起他不愉快的回忆,一个能经历过来这些并且能熬过来的人,绝不是个脆弱的人。”

他们都在不停地补偿别人,那么江岁呢,谁来补偿他?他被亏欠的呢?

胸口像被拉紧,碾磨,有股涩涩地疼,江崇不是念旧的人,也不喜欢念旧,他所念的,这么多年也一直都是某个人,放在心底的某个人。

江崇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提示正在拨号的声音嘟嘟响了没多久,被接通。

江崇望着那个将手机从兜里掏出,看了眼后,又放在耳边的人,率先开口,嗓音无异。

“在哪里?”

那头传来的声音很轻快,“酒店啊。”

江崇沉默下来,听到那段也沉默了一下后,再传过来的声音似乎刻意带了点儿笑意。

“怎么了,你结束了?开始往后走了吗?”

“没事,”江崇握着手机不自觉用力,错眼不眨地盯着前方那个低头讲电话的人,神色如常,“就是问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等了几秒,那头传来一道小心试探的声音,尾音轻巧上扬,“黄焖鸡?”

“……”江崇生硬地否决,“不行。”

他看到江岁抬手摸了摸鼻子,似乎在腹诽——既然这样,还问他这个问题干嘛。

半晌,人在听筒那端闷闷地说,“那就随便吧。”

江崇笑了笑,说了句“好”,然后就挂了电话。

时间又这样过了一会儿,江岁依旧那么站着,似乎被一同遗忘在了那片大院的废墟里。

嘴角的笑意被一点点拉平,消失,江崇在江岁转过身来前,离开了梧桐树下。

雨刷夹缝间那两朵淡紫色的花,早就失去水分,花期已过,盛时不再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是有种见鬼的能力,把我爱的主人公们,越写越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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