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篮球馆里，明俊的少年一个漂亮的跳投，篮球旋转入筐，比赛结束。

江岁被一大群出着臭汗的男生包围，前胸后背挨了好几下，他笑着左躲右躲，最终还是没躲过被人抬手抬脚扔到半空欢呼庆祝的命运。

赛后合影留念，江岁站在最后一排，白色球衣显得他身高腿长，帅气逼人，他流汗大笑，一只手横在胸前，对着前方的相机酷酷地比了个耶，飞扬明亮的少年，灿烂的笑容仿佛能从胶片底色里溢出来。

篮球馆的观众区自然也是喧哗，江岁合影完，从人群中挤出来，他的脸上和脖子上还留有运动完的汗珠，眼睛看起来也是湿漉漉的亮，犹然带笑意。

还没等他走近，怀里就被女孩子们塞了两条毛巾和好几瓶水，那是高一年级的学妹们，她们作为这场友谊赛的后勤保障人员忙前忙后，此刻却浑然无视其他亟待喝水擦汗的球员们，一个劲儿地只往江岁这边递水，边递边不好意思，脸虽红着，但依旧很有礼貌。

“学长，喝口水，辛苦了。”

江岁笑眯眯地连忙道谢，接过水转身扔给逐渐走近的其他男孩子，自己只留下了一瓶，握在手里拧盖就要喝，结果手指刚挨上瓶盖细细的螺纹，沁着凉意的水瓶就被人从掌心里抽走了。

江崇从后面的计分席走过来，他拿走了江岁手里的那瓶冰水，转而塞给了他一瓶常温的农夫山泉，一抽一塞间只不过几秒的功夫，他眼睛甚至都没往江岁脸上看，只随和地笑着对几个女生解释了句。

“他这几天胃疼，不喝冰的。”

几个女孩子脸更红了，想说点儿什么又说不出来，一个劲儿地只顾点头，眼睛闪闪亮亮。

江岁仰头喝水，喉结沾了层薄薄的汗，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不住滑动，余光里，江崇就站在他身边，两个人挨得很近，那温和好看的笑容被他自眼角一扫而过，他嘴巴忙着顾不上说什么，心里却默默腹诽道。

胡说，他胃哪儿疼，他胃明明好好的。

喝完，一抹嘴，刚想开口说话，江崇扭头，含笑的眼睛看过来，他眼尾微弯，压出好看的弧度，声音温和而沉静。

“张老师找你，走吧。”

“啊？找我？”

江岁愣了一下，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江崇不轻不重地往前带了带，不由自主跟他走了。

出了篮球馆，远离了嘈杂喧闹的人群，江岁狐疑地问了句。

“张老师真找我？”

江崇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假的。”

他这时不光声音冷冷淡淡的，面容也冷冷淡淡的，完全不复方才在篮球馆里那温柔带笑的样子，江岁啧了一声，心里感叹道，这脸变的，牛啊。

他们踩着树影往教学楼的方向走，这个时候林荫路上没什么人，安静得将江崇低低的嗓音映得很清晰。

“后天放月假，你还是在学校里？”

“昂啊，回家也没什么事，我弟烦我烦得厉害呢，上次愣是没让我进门。”

江岁双手叠在脑后，话说得慢慢悠悠，路走得也慢慢悠悠，逼得江崇不得不放慢速度等他。

江崇轻皱了下眉，“你不会揍他吗？”

“小屁孩而已，”江岁摇摇头，笑着说，“哪儿能跟他一般见识。”

江崇还欲再说，江岁却在这时忽然抬了眼，也皱起眉，他把手抬高比了下，有些不满地问。

“你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点儿？”

江崇等他比完，不耐烦地挪开了他的手，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

“幼稚。”

冷漠地丢下这两个字后，他加快了步伐，下一刻，江岁看到前面的人忽然偏过脸。

林荫路下安安静静，或许那只是一声轻咳，可江岁又分明觉得，前面疾步如风的那个人，他似乎偷偷笑了一下。

第二天早上，六月微热的晨光里，江岁从食堂吃完早饭，甩着手，半眯着眼睛，一路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多绕了半个圈，绕到学校大门口的保安室里，去取一个书包。

江崇的书包。

江岁从初中就开始住校，学校的住宿条件比不过家里，像江崇这样娇气的自然是选择不住的。

他不住，也不想让江岁住。

于是江崇外婆就喊江岁也来家里住，正好两个男孩一起做个伴，江岁摇摇头，笑吟吟拒绝了。

江崇外婆提了好几回，回回遭拒绝，最后摊摊手，表示让外孙自个儿想办法，她是无能无力了。

为此，江崇有一个星期没理江岁，然而江岁在学校朋友总是很多，江崇不理他，他就去找别人玩，吃喝玩乐毫不耽误，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下了课就跑去球场打球，疯玩一身臭汗再回来继续上课。

江崇闷气生了一个星期，江岁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一个星期后，江崇心不甘情不愿地主动和江岁说了句话，当然他面上仍旧是淡淡的，说。

“外婆让你晚上去家里吃饭，做黄焖鸡。”

江岁眨了下眼睛，笑了。

他像是对两人之间这几天的那点儿不快直接失忆，也好像是他压根不介意，江崇找他玩儿更好，不找他玩儿他也不伤心，总之，他还是那样笑嘻嘻的模样，勾了下江崇的脖子，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

“黄焖鸡啊，我最喜欢了，外婆万岁！”

江崇肩膀动了动，躲开他勾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胳膊，轻哼了声，转身走掉了。

回到座位后的江崇哽了一口气堵在嗓口，上不去下不来，他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冷着眼角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给外婆发了条。

外婆，江岁说晚上去家里吃饭，他想吃黄焖鸡。

外婆立马回了个OK的手势，酷酷飒飒，到此为止，再不多说半个字。

江崇眉梢轻轻一挑，不免失笑，觉得外婆这潮流赶的，不亚于年轻人，这才几天，已经熟练运用表情符号了。

后来有一天，外婆柔声告诉江崇，江岁是自由的，他有权利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作为朋友，比关心更重要的，是尊重。

江崇眸光稍稍黯淡，但他没有再反驳，于是江岁就这样一路住校住了下来。

江岁慢吞吞晃悠过来的时候，保安大爷正窝在值班室里听广播吃茶叶蛋呢，见是他来了，屁股都懒得抬，直接拎起一个黑色书包从窗口递出来。

江岁接了，边懒懒地打哈欠，边笑着朝窗口摆手，“谢大爷。”

1班的学生每天早上都能看见2班的那个江岁拎着一个黑色书包，打着哈欠走进他们班教室，书包往后排的一个座位上一扔，又打着哈欠走出去，身影消失在隔壁，往桌上一趴就补觉，不到第一节上课铃响绝不起，而半个小时后，脖子上挂着耳机的江崇便裹着一身热气出现在了教室里，姗姗来迟。

1班的人从第一次的大惊失色、满脸懵然渐渐就到了后来的视若无睹，习以为常。

极偶尔的时候，江岁早上吃得太饱，实在懒得动不了了，就会打发大胖过去跑腿拿书包，大胖鬼精，活没有白干的，酬劳是一天的作业全包。

有一次大胖忍不住了，私下跟江岁吐槽，“我真是服气，听说过司机送人的，没听说过专职司机每天送书包的，你说他是不是傻，没见过这么个跑步法的。”

江岁嚼着口香糖头也不抬地刷物理题，还挺护着，“你才傻呢，人家跑步你也管，锻炼身体不行吗？”

大胖被噎了回来，哽住，自找没趣地挥挥手告辞，“行行行，你俩什么都行，我就闲的多嘴。”

江崇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跑步江岁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很突然的事情，从来懒得不肯运动一下的大少爷一夜之间转性，迷上了做俯卧撑，举哑铃，跑步…

那个年代健身房还是很稀有的存在，而偌大的健身房里，夹着这么一个刚上初中的瘦高男孩，一脸淡漠，不爱说话，练起来却十分认真。

健身房的老板笃定小屁孩待不了一个月，没想到这个男孩坚持下来了，一坚持，就坚持了五年，这五年，人来来去去，他始终在。健身房老板看着这个男孩迅速长高，眨眼升学，看着他不再冷冷淡淡一张傲气的脸，看着他学会对人圆融周到地笑，也看着他逐渐学习时间紧张，眼底总有淡淡的乌青，看来看去，直到健身房彻底倒闭招租，关门大吉。

江崇每天的跑步仿佛变成了习惯，风雨无阻，他生病的次数越来越少，肉眼可见地长高，身形仍是瘦，却不再薄弱，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长出了一点点肌肉，而那层薄薄的肌肉勾出来的线条在他身上又显得很漂亮，到了高二这年，他个子甚至比江岁还要高了一点点。

这个变化让江岁多多少少有点儿郁闷，隔一段时间总要伸手再比一回，万一哪天自己又反超回来了呢？江崇每次嘴上嫌他很烦，行动上却无比配合，每次都乖乖站得笔直让他比，这幕场景让江崇外婆撞见了三回，回回笑得捂嘴乐。

曾经有个下着绵绵微雨的清晨，大胖把书包送到1班教室，要出去时恰好和挂着耳机跑来的江崇撞到一起，江崇这天比平时跑得要快些，人有点儿喘，大胖站他旁边看他调节了会儿呼吸，忽然纳闷地问了句。

“你到底受啥刺激了？”

江崇均匀了呼吸后，顿了顿，却答非所问。

“你知道达摩克利斯之剑吗？”

“什么玩意儿，”大胖挠挠头，一脸茫然，“是哪个新出的网游里的武器？”

江崇沉默地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大胖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惭愧，悻悻嘟囔了句，“知道的多了不起啊…”

江崇却难得的没有讥讽他，他把耳机摘下来团在手心里，看了会儿窗外连绵的雨星，突然抬手一把推开了走廊上紧闭的窗。

那是个凛冽的冬日清晨，空气里的冷意夹杂着散不尽的水汽，瞬间扑面而来。

他抬头望了眼灰蒙蒙低俯着的天空，慢慢说了句，“我不会让那把剑掉下来。”

潮湿的气息浸染在他透黑的眼睛里，那里深深沉沉，望不到底。

“如果一定要掉下来，我来接着。”

作者有话要说：高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