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航绷着小脸，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沈透根本来不及有更多的心理准备，宋航就被推着来到了他的面前。

沈透不知道宋初衡与宋航说了什么，宋航的表情看起来极其不情愿，同自己唇边的笑容一样令人觉得勉强，简直比哭还难看。

气氛莫名的尴尬，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沈透感受到了血缘的召唤，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宋航。宋航也盯着他，眼里带着些微警惕和厌恶。沈透直白的感受到了宋航的抗拒，那样的眼神是沈透所不能承受的，那明明是从他肚子里跑出来的孩子，他也曾温柔的把宋航抱在怀里，在宋航哭泣时哄他入睡，为何在此刻变得如此的陌生和遥远？

也许，也许是他们分开太久了，从宝宝百日那天分离，再到九岁才再次相见，这其中岁月年年，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有太多事情将他们拉远，远得不熟知对方面容，远得浓于水的血液渐渐稀释，将陪伴的时光剥夺分隔。

沈透觉得喘不过气，他的胸腔里充满了酸涩和伤感，他被痛苦打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用受伤的脚支撑起单薄的身躯，缓缓靠近宋航，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眷恋，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孩子的脸。

宋航是被强行带过来的，宋初衡什么都没说，只沉着脸让他过来，所以当沈透的手触碰上他的脸的时候，他下意识拍开了沈透的手，些微用力，并后退了一步。

啪的一声，沈透带着腕表的右手被甩开，略微讽刺地僵硬在了半空中。

时间流逝的空隙里，沈透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修长指尖小幅度地抖。他颤巍巍地收回了手，那白皙的手腕内侧，因为受击而被扇得阵阵发麻，渐渐泛上了些微红的指印。

一旁，宋初衡也未曾想到宋航如此无礼，当即瞳孔紧缩，眼里簇起一团盛怒的火苗，他沉着脸大步上前将沈透揽入怀中，厉声对宋航怒道：“宋航！谁教你打人的，马上道歉！”

宋航脖子微微瑟缩，双手握成了拳头，他最怕宋初衡生气，宋初衡有时性情不好，暴怒起来谁都不认，仅凭一张黑脸就足以令人心生胆怯，但此刻不知怎么的，宋航竟倔强的露出一股不肯服输的势头来。

这小孩吧，结合了两个大人的基因，听话的时候特别乖，不听话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说不就是不，即便被宋初衡抽出鸡毛掸子来打，哭过了，也还要冷战上一阵子，除非有人劝，给搭了台阶，又或者宋初衡心软，主动跟他开口说话，他才会委屈地哭着要宋初衡抱，装可怜说爸爸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爸爸我爱你，你别不要我。

虽然宋初衡从未说过不要他的话，但宋航潜意识里特别害怕宋初衡不要他，这一次也一样，如果宋初衡娶了这个Omega，有了别的孩子，宋初衡很可能就不爱他了，他没有妈妈，怎么可以让别人把他的爸爸也抢走呢，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宋初衡娶的是付馨，那他可以接受，如果是别人，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可宋航也万万没想到，宋初衡竟抱着那个Omega，石破天惊一般对他高声道：“宋航，道歉，他是你妈妈！”

沉沉话音落定，敲得人心口微震，宋航怀疑自己的耳朵没有发育好，幻听了：“......什么？”他对这两个字十分敏感，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自卑点，宋初衡前一刻还让他叫沈透爸爸，现在猛然又换了一个词，那寓意明显是不同的。

十年来，他爸从没跟他提过亲生妈妈的话题，就连当初他主动喊付馨妈，宋初衡也是沉着脸不说话，仿佛这两个字会吃人，是洪水猛兽，提起来就要干架一样。他爸对着他，完全不会说出你妈妈，你母亲，等字眼，即便说了，脸色也一定是冷漠无比的，是不关忽他生母的话题，平日里和付馨相处时，当着他的面，宋初衡称呼的也是付馨的大名。

可如今，他爸抱着一个他素不相识的Omega，用一张愤怒且痛心的脸呵斥他，并斩钉截铁地说他是你妈妈。

为什么宋初衡要这样说？是想要告诉他，以后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把这个Omega娶回家给你当妈了，还是想要替这个Omega出气，所以口不择言乱说的？又或者，是某个荒谬的电视剧剧情发生在他身上了，其实，这个被他爸领回家的Omega，是他的亲生妈妈？

宋航的第一反应，是不明所以，紧接着，宋初衡的话，又逐渐印证他的未成形的猜想。

“你不是一直问我妈妈去哪了吗？”

脸上布满阴霾，宋初衡心里极为不爽，对宋航说：“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妈妈，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但你失手打了他。”

要不是看在宋航还小的份上，宋初衡觉得自己很可能要挥拳上去揍宋航一顿，即便宋航什么都不懂，挥手打人就是不对，更何况他挥开的，是他Omega生父沈透的手？简直是大逆不道！缺乏管教！

宋航瘦小的身躯微震，宋初衡平日里话少，说话十分精炼，总能让人提取出重点，但此刻，这两句话传入耳朵里，为什么变得那么复杂，他怎么听不懂从他爸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宋航愕然看向沈透，发现沈透目光哀伤，眼眶发红，像是经年忍受极刑，此刻终得沉冤昭雪，那漂亮的眼睛里，含着小心翼翼的愧疚和万分糅杂的痛苦，仿若胆怯到不敢看他，一看，就会破碎窒息的模样。

这个人，是他的生父？

他是沈透的孩子？

人在极度震撼中脑子是迟钝而麻木的，何况宋航还没成熟到足以快速处理这些情绪的年纪，他呆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宋初衡对他说了什么，他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好几步，小脸苍白道：“......不，爸爸，你骗我。”

面对受惊的儿子，宋初衡收敛怒气，面容似有动容，声音沉稳地对宋航说：“我没有骗你，他生了你，他是你的Omega爸爸。”

咔嚓——宋航人傻了，小小身躯变成一尊石化的雕像，且弱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撞击。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完全不按照预想的发展！

这个Omega不是要来抢走他爸爸的吗？为什么突然又变成了他的Omega生父？！

他的妈妈，真的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孱弱的Omega吗？即便长得很好看也不应该一上来就变成他的妈妈啊！

不！爸爸一定是在骗他！

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说他没有妈妈，他妈妈不要他了。

他是被抛弃的，没有妈妈要的小孩。他为这件事情流的眼泪足够多，所以他根本不期盼那个狠心的母亲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他有付馨就足够了，他长大了，他一点也不稀罕亲生母亲是谁了。

如果是真的，那既然抛弃了他，又何必再回来？

可爸爸有什么理由这样欺骗他呢？他知道亲生母亲是爸爸的禁区，一个绝口不提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拿来骗小孩呢？

只能是真的了，对着两个大人，宋航眼眶骤然发红，小身板摇摇欲坠，双眼无神道：“不可能，不是，你们骗我，我没有妈妈，你们在骗我。”

说完，不能接受一般，宋航身子一扭，就要夺门而去。

霎时间，空气又开始凝滞，沈透的心沉沉地跌入谷底，摔得剧痛，被巨石掩埋，一下一下刺进血肉里。

下一秒，沈透再不能忍受这种痛楚，他红着的眼睛猛然一凛，突然大步追上前，把走到门口的宋航拽了回来，力气大得很。

宋航吓了一跳，沈透冒出一股勇气，双手用力?住他的肩膀，一副不让他逃避的架势，面色发狠中带着强硬，单薄胸膛起伏着，沈透呼吸急促地对他嚅动嘴唇，捷眉厉声说了四个字。

那一刻，周围空气中没有人声，只有呼吸的声音。

那无声无息的，只有口型的语言，深深烙印进宋航的眼睛里。

宋航瞳孔地震，他看着沈透近在咫尺的脸，读懂了沈透的唇语，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隐隐期盼的，渴望的，带着千斤重量的四个字。

他非常想听到的四个字。

无论是谁对他说出来的四个字。

这句话，由他的生身之父沈透口中传达到他的心底，令他浑身震颤，无声胜有声。

——你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