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可能不会扎堆的接踵而至，但一旦运气不好了，就好像全世界都与你犯冲。封序不知道睡了多久，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下的黑眼圈浓得一眼就可以瞧见。
余文远一大早就给他发了个短信让他去华硕主楼经理办公室一趟。
说来好笑，两个人明明是一起被签来作运动员的，现在一个是坐在办公室可以将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上司，一个只是普通到任由主教练拿捏的运动员。
华硕俱乐部很大，封序自从过来还没系统的看过一眼这个地方。推门进去大厅的正中央是整个俱乐部的徽章，第一层主要是参观的地方，整个俱乐部兼顾的各项体育项目在墙上挂着标，大的会客厅，休息室，一直往里走是一个巨大的运动场地模型，大概有半个排球场这么大。
余文远办公室在六楼。封序来的时候小助理告诉他余经理还在开会，让他先等一等。
一楼占地这么广阔，六楼当然也不小。两个经理办公再加上四个小助理也绰绰有余。以至于六楼有一间房专门陈列了从俱乐部建立起获得的荣誉，分门别类的分了各种体育项目。
排球的玻璃柜仅仅相较于其他的体育项目占了一小块地方，最上面一排空着一大片，看起来光秃秃的，没有别的项目这么可观。
这是俱乐部主楼，排球训练场地得从另一个侧门绕过。那里的走廊比主楼要长得多，各种更衣室，会议室，复盘室，健身器材室等等新来的一转头就能绕花眼，而俱乐部内部正式比赛场区也建得格外恢宏，可惜封序还没进去打过比赛。
目光扫过上面几排奖牌，当视线逐渐下移的时候，封序目光顿了一下。
柜子的最下方最里面不起眼的地方摆了一个框起来的个人奖项的奖状——是三年前的。
封序视线停在了那个奖状上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过了好久才打开玻璃门将那个奖状拿了出来，上面写着秋季高校排球职业联赛最佳二传手。
获得者——
“小封。”
余文远。
封序顺着声音偏头看向手中拿着文件夹西装革履的人。
这个人才仅仅比他大了一岁，身上却满载着一股封序说不出来的味道。
记忆里的这人打球的时候总是穿着队服如沐春风的，包容的，比同龄人更成熟一点像个长辈一样。而不是戴个眼镜，梳着背头，眼里的东西杂乱到封序一眼望不到头。
封序将奖状在余文远来到之前重新放进柜子里关好玻璃门，喊他：“余经理。”
那人怔了一下，脚步一顿，笑容淡淡的说：“我们先谈谈关于球队的事吧。”
封序回头又看了一眼放在角落里的孤零零的奖状，应了声好，跟着前面的人从这个充满荣誉和遗憾的屋子里走出去了。
面对面坐在两个沙发上，余文远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一旁，拿下眼镜也一起丢到桌子上，往后仰靠着沙发背，叹了口气，温声问封序：“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让助理去给你买。”
余文远坐正了一点：“想吃什么？”
“我记得你之前很喜欢吃——”
“直入正题吧。”
被打断了话，余文远皱了皱眉，又在下一秒收回了那个表情：“小封，我们不能回到过去吗？”
“我当时并没有逼迫你非要续合同，我只是想着在这里我能给你有个照应，你什么都不用管专心打你的排球，身后有我呢。”余文远停了一下：“至于其他的话，我并不真是这么想的。”
“你知道的，我和你我们之间谁对排球的热爱都不少，所以当时得知以后都不能打排球了之后我情绪激动——”
“我很抱歉对你说了那样的话。总之忘了那句话吧，小封。”余文远视线终于和封序对上，他一字一句的，又像是耳语又带着股以前的包容，又轻又缓的说：“像以前那样你不用怕惹事，我帮你兜着底，什么事我都帮你摆平，好不好？”
好不好？
余文远真是理想主义和利己主义最深刻的体现。封序从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水，激得他忍不住想干呕。
“先说正事。”
余文远似乎也觉得正事要紧，没再兜着圈子和他打太极，他按了按太阳穴，说：“小封，歇一段时间吧，因为网上的舆论闹得太难看，这时候你再出去打比赛会激起网络的逆反心理，容易造成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老板给我们开了几次会，最后决定先让你静一静，等过了这个风头什么都好说。你之前不是经常早上八九点才到俱乐部训练吗，正好这段时间好好睡几觉。”
“网上什么都别管，我们会帮你处理好的——”
封序冷下脸打断他：“你们要把我禁赛？”
“不是禁赛，只是休息一段时间。”
封序冷笑了一声：“这不是禁赛？”
“不要激动，小封。没有不让你打比赛，省赛还是会让你上的，只是在那之前，让江左成代替你打完这次的积分赛。”
“余文远，”封序问他：“你知道我表弟怎么称呼说你的吗？”
“说你放不下你的二传位，还想要现在风光无限的经理位。虚与委蛇，道貌岸然，他说得对，那一个球我没有逼着你非要帮我接下。”
“你能不能说服你自己，为什么在粉碎性骨折之后不是先修养一两个月，而是在听到俱乐部签下一个有潜力的新二传之后非要逼着自己上场打比赛，让江左成坐冷板凳坐了快半年？”
“现在江左成被我挤下去了，你又开始觉得谁都比不上你了，想把我也按下去坐半年冷板凳吗？”
“封序！”
余文远猛地站起来，“别人怎么想我无所谓，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之前在高中哪一次别人被你的臭脾气惹急了不是我帮你摆平？！俱乐部哪一次你和别人的冲突不是我调和？你知不知道你的脾气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事？我又有哪一次没给你收拾烂摊子？”
“反倒是你，我情绪不稳定说了一句话你一记就是一年半，全然忘记我的好，随便听别人的话就来指责我的不是。还有二传位，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东西？我对你掏心掏肝，你呢？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我最好的兄弟最擅长的竟然是二传位！”
“你有什么理由来讨伐我，觉得我道貌岸然？我虚与委蛇难道你不是最终受益者吗？！”
“为我好，为了我。”封序点点头：“余经理真是甩锅的一把好手。”
“我来掰开说给你听。”
“高中，我脾气不好我颐指气使，你在中间和其他队员和稀泥我认。于是为了我好，你只能奔走于我和其他队友之间，赚得了两边的好评。从此我和他们之间就一直横亘着一条线，一直到现在，那条线都在拦着我往外走，拦着他们不能靠近我一步。”
“在俱乐部依旧靠着我这个桥梁，跟谁都熟，足够你发挥二传的指挥能力。这也是为了我好。给我撑腰，给我特权，私下里给和我犯冲的人穿小鞋，销假，特殊照顾一点都没少，比我爸妈还要尽职尽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你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
封序翘起腿，仰靠在沙发上接着说：“助长了我霸.凌的气焰，他们骂的人却像是有针对性一样。”
封序问他：“我霸没霸.凌你不知道吗？余经理，是不是非得看着我过得不好才能让你弥补心里所有不能打排球的遗憾，尽管你现在有了一份非常可观的工作？”
“当然，我知道以上种种可能带有一丝有色眼镜的偏见，或许你一开始就是想和我一起好好打排球，但自从进入华硕之后，你问问你自己这份真诚还有多少？你想把我拴在手里让我当你的利器，又怕我锋芒太过有真本事。”
“在合同到期时，你说‘封序，为了帮你挡那一球，我现在打不了排球了，你不能摆摆手一走了之’，你会去看那玻璃柜里你三年前的奖状吗？你敢看吗？你直白的告诉我，在看到我在二传位上所向披靡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是‘小封二传打得很厉害华硕以后有希望了，最上面的那一层空着奖牌的地方有着落了，我为他自豪’还是‘封序怎么就能这么轻而易举的站着我曾经风光无限的位置，拿走本属于我的掌声和荣誉’？”
“是一时激动还是真情流露，余文远，你骗得过你自己吗？”
“说够了没有！”余文远撑着封序身前的桌子半弯着腰表情近乎有些狰狞了：“难道我就不可以害怕吗？在医生让我修养一个月两个月的间隙经理转头就去签了江左成，等我回来华硕还有我的位置吗？封序你就不自私吗？你为什么只把目光看到自己身上？我在替补席你就开心了吗？”
“我让江左成坐了半年冷板凳？他技不如人不就应该退居幕后吗？封序你别太自私了，周俚的大力发球不说落到你脸上你会不会当场被砸晕，我帮你接了一传你不仅没有丝毫的愧疚，还在替江左成说话，我不带伤上阵我以后怎么办？你考虑过我吗？你哪怕愧疚一下呢，你都不会觉得是我让江左成坐冷板凳。”
“你甚至，”余文远将桌子上的档案，资料一股脑全挥到地上，密密麻麻全是字的A4纸洒了一地，蓝色文件盒错落的全被扫在地上。桌子上的眼镜“刺啦——”一声滑出老远，不知道滑到了哪个地方。
余文远伸出一个手掰过封序的肩，他用了力捏得封序生疼：“你甚至觉得我们往前全是虚情假意，封序，你对得起谁？！”
“难道你也要把你的蛮不讲理，骄横，目中无人也一股脑全安在我身上，觉得是我带坏了你吗？！”
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封序不知道这人怎么轻轻松松就把所有的错全推到他身上了。要是没有那几年的感情，以原主的性格根本不睬他一眼，更不会去签那个犹如丧权辱国一般卖身契一样的合同。
说得天花乱坠把自己说得多么合乎情理，这不过都是在掩饰他利己主义到了极点。
封序失望了，不，封序替原主感觉到失望了。
肩膀上密密麻麻的痛感都比不过封序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他竟然被禁赛了。
多么可笑，余文远深知一两个月就能翻天覆地的赛场撑着骨折也要打球，却轻飘飘的让他休息一段时间，要是原主会怎么做？有退路吗？
余文远将他的后路封死了，他有他的卖身契，能云淡风轻的和谈论天气一样把他禁赛。
这个人，早就已经把初心丢在了那一球接发球上。
他看不到自己的前途，想要拉着封序陪他一起沉沦，他想毁了他。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毫无芥蒂的将剑指向曾经最为亲近的朋友，最默契配合的队友。
连带着原主的一起，封序使了力掰开肩上的手，淡淡勾了下嘴角，封序说：“余文远，我们到这里已经没有感情牌了，舆论我自己处理，约我也会全毁了，我就是身败名裂，也得身败名裂在我自己手上。”
“你想控制我，想要前途又放不下对排球的执念，你什么都想要。”
“你就不怕撑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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