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背后伤口撕裂，白窈礼陪他去医院重新上了一次药，又让他休息了三四天，这才有所好转。

那天，白琅恢复了些许元气，在白窈礼为他整理衣物的时候，他忽然将他打断：“窈礼。”

白窈礼一愣：“怎么了，白琅大人？”

白琅撑着身子，就要坐起来。白窈礼赶忙上前搀扶。

待坐直身体，白琅微微合了一下眼睛。再次望向白窈礼的时候，他带着白窈礼从未见过的表情。

“白，”他比任何一次都更认真，“既然我决定让你接触妖怪的世界，那你就应该有一个正式的身份。”

听他这样唤自己，白窈礼手指一紧。他不知道白琅从哪里打听来了这个名字，但既然他知道自己在妖怪间的称呼，那他也一定知道了不少自己犯下的过错。

然而，就像去救他的那晚一样，白琅第二次提起这个名字，依旧什么也不想追究。

他接着道：“你并非人类，也并非妖怪，两个世界都很难完全接纳你。那天情急之下，我在松下家里叫你‘白’，说你是我的式神。我后来想，这个身份的确活动起来比较方便，借用我的名字，也能免去很多麻烦。”

白窈礼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小腹窜到胸口，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时刻到来。白窈礼声音都在激动中变调：“您，您的意思是……”

白琅的视线轻轻地落在他起伏的胸口上，然后重新回到水色的双眸间：“如果你愿意，以后在外人面前，可以自称我的式神吗？”

“虽然我无法和你签订契约，也不能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白琅抿了抿唇，“私下里，你就是我工作的助手，对外则用式神的身份来掩护。白，你愿意吗？”

他凝视着白窈礼的眼睛。

白窈礼早在他第一次发问的时候，就浑身止不住地燥热。他根本不想听白琅的说明，只要能给他这个身份，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不在乎。他简直想立刻扑到白琅怀里，抱住他的脖子。

但他只是拼命地点头，直到泪水被挤出眼角：“我愿意！白琅大人，我愿意！请让我做您的式神吧！”

白琅微微皱起眉：“你这孩子怎么听的啊。我是说，你平常就用式神的身份……”

还未等他说完，白窈礼已经扑入他怀中。他脑袋埋在白琅颈窝里，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我好开心啊，白琅大人！我真的好开心……谢谢您。”

白琅一愣。他慢慢抬起手，抚上白窈礼的脊背。

待白窈礼平复心情，从他身上起来，白琅才把话题继续下去。

“那天带头抓捕你的青年人，是松下一族的家主，名叫松下凉。”白琅浅浅地叹了口气，“他对你很感兴趣，最近很可能会来找你。那个人也说不上多坏，只是……”

“只是什么？”见他停顿，白窈礼忍不住发问。

白琅嘴唇开阖，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他身边有些传闻，说他和妖怪来往过密，还有私下里生活比较……混乱。总之，他如果找你，你不要理他，并且一定记得回来告诉我。”

白窈礼点点头：“您放心吧！要是他乱来，我就把他打跑。”

白琅眼睛微微张大了一下：“不，还是别……算了，你打吧。”

得到了白琅允许的白窈礼，那天下午出门，看见松下凉竟然等在自家院子门口，差点上去就是一脚。

不过他现在是白琅大人的式神了，应该更稳重得体。

于是白窈礼上前发问：“喂，瞎看什么呢？”

松下凉还是穿成一身黑色，只不过今天换了休闲风格的短外套。听白窈礼上来就是这么一句，他似乎憋了一下笑，唇角完美的弧度微微一抖。不过这完全不影响他散发魅力，他的微笑明明十分亲和，可不知怎么就勾着人的心魄：“我来看你，不行吗？”

“看啥看，赶紧走。”白窈礼压根不想搭理他。

松下凉露出为难的表情：“你可真冷淡啊。放心吧，我不会像上次那样对你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妖怪被那种阵法击伤，治疗不当可是很容易丧命的。”

白窈礼瞥了他一眼，从他身旁走过。他举起左手，前两天划破的手背，如今干干净净，连结痂的痕迹都没有。

“那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他把手重新抄到口袋里。

松下凉本以为他在逞强，可白窈礼身上确实看不出异样。他不由得暗自吃惊，脸上依旧是毫无破绽的微笑：“诶，你真厉害啊。该说不愧是白琅的式神吗？”

白窈礼不搭茬，只是独自沿着小路，向镇子的方向走。松下凉跟了两步，见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忽然站定在原地。

“你上次把我家砸了两个大洞，不会想赖账吧？”他笑着，尾音一挑。

白窈礼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盯着松下凉：“你什么意思？”

松下凉耸耸肩：“我家那房子是老古董了，平常别说修理，维护就得花不少钱。你上次在里面大闹一通，墙壁啊地板啊全都得重修。还不算烧坏的草皮和踩碎的瓦片，光说你砸的洞，就至少值六七位数。”

白窈礼皱眉：“明明是你把我……”

“你是从白琅家里出来的吧？”松下凉特意回头望了一眼，“等账单算好，我派人寄给白琅。要是他现在方便，我也可以进屋和他慢慢算。”

听他扯上白琅，白窈礼就要着急：“你想干什么？”

松下凉从容地微笑着，他走到白窈礼面前：“我不干什么。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我来看看你。要是你和我出去，这账就算抵了。”

白窈礼咬牙：“……无赖。”

“我怎么无赖了？照价赔偿，天经地义嘛。”松下凉笑着伸出手，就要揽白窈礼的肩膀，“这么说，你答应我了？”

白窈礼轻巧闪过，白他一眼：“你果然很□□，难怪白琅大人不让我和你玩。”

“□□？”松下凉和他说话没几句，已经憋笑憋了好几次，“怎么，白琅就是这么说我的？”

白窈礼斜目瞧着他：“他说你不检点。”

“不检点？”松下凉笑着又问。

白窈礼被他看得浑身难受：“好吧……他的原话是你私生活混乱。”

“嗯，”松下凉点点头，“这也不算冤枉我。”

白窈礼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变态，你离我远点。”

松下凉摊手：“你可真是嘴不饶人。今天出门是要去干什么？”

“我去镇上买东西。”白窈礼向旁边移了两步。

“哦？”松下凉笑着打量他一番，“你还会用能让人类看到自己的法术吗？真了不起。”

“差不多吧。”白窈礼躲过他的视线。自己半妖的身份，不能让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知道。

“既然都去镇上了，要不要和我一起逛逛？”松下凉笑吟吟地。

“不要。”

松下凉的声音轻佻又愉快，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别这么说啊，我请你吃点东西怎么样？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

“嗯，既然人类能看到你……你喜欢吃甜食吗？我知道一家甜品屋，就在隔壁市，最近刚开张，人气特别高。里面的东西都很好吃，主打草莓甜品，用国产草莓，里面的奶油蛋糕和草莓巴菲卖得很好。”松下凉歪头望向他，“你喜欢蛋糕还是巴菲？”

“……蛋糕。”白窈礼有点绷不住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松下凉像是得逞一般。

“怎么就说定了！”白窈礼扭头瞪他，“我只是说喜欢蛋糕啊！”

松下凉挑了挑眉梢：“去一趟有什么不好？反正是我请客，你难道不想趁机讹我一把？”

“好，好。”白窈礼笑得发狠，“你等着，我让你钱包有去无回。”

买好东西，白窈礼和松下凉一同到了附近的城市。他平常住的镇子比这里小很多，如今一下子看到商场、人群，白窈礼还有些不适应。

白窈礼留着及腰的白色长发，加上那双水蓝色的瞳子，本就在人群中显得出挑。今天松下凉走在他身旁，他外貌英俊成熟，和白窈礼活泼可爱的气质互相衬托。二人被回头注目的频率，甚至比白窈礼单独出门还要高。

松下凉带他去的店，开在中心商业街里。

店面不算大，但装潢精致。店铺设计成西式风格，桌椅使用了简洁明快的白色，墙纸则贴成浅粉，佐以各式小物。

他们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趁白窈礼点餐，松下凉开始和他闲聊。

“这家店在女高中生里很有人气，我们来得比较早，再过一会儿高中放学，人就会一下子变多了。”他看见白窈礼翻开菜单，抬手指向第一页，“你看，这就是我说的蛋糕。店里别的东西也很好吃，你不用客气，点自己想吃的吧。”

白窈礼抬起眼，笑望着他：“我不会客气的。”

推荐餐品的页面图片，是切成三角块的奶油草莓蛋糕。白窈礼指着图片，问一旁点餐的侍应生：“这个是从整个蛋糕上切下来的吧？”

“诶？是的。”侍应生一愣。

白窈礼合上菜单：“那我要一整个。”他说罢，将菜单单手递给侍应生，自己笑着扭过头，对上松下凉深蓝色的眼睛：“然后把菜单上有的全给我上一遍。”

侍应生带着惊诧的眼神收走菜单以后，白窈礼靠着沙发背，抱手望向松下凉：“你不点吗？我可不会分给你吃。”

“我光是看你吃东西，就非常开心了。”松下凉明明笑意温和，白窈礼却一阵恶寒。

甜点一件件端上来，松下凉果真如他所说，根本不动餐叉，只是托着腮，看白窈礼狼吞虎咽。

白窈礼一边把蛋糕塞进嘴里，一边用叉子指着他：“我告诉你，可别想等着看笑话。我平常自己就能吃掉一锅饭，这点东西根本不在话下。”

“嗯，我相信你。”松下凉还是笑眯眯的，“毕竟你是大妖怪嘛。”

和他说话怎么都来气。白窈礼索性不理他，自己闷声吃甜点。虽然松下凉烦人得要死，但是他推荐的店还真是不错。白窈礼推开只剩下碎屑和奶油的瓷盘，端过巴菲。

“等一下。”在他拿起勺子的瞬间，松下凉忽然轻轻叫住他。他从白窈礼对面半站起来，向他伸出手。松下凉的指腹碰在白窈礼唇角，他揩掉残留在少年唇下的白色奶油。然后将手指递到自己唇畔，用猫一样舌尖将奶油舐去。

“这里，沾到了。”他的声音仿佛氤氲在红酒里。

“啊，早说嘛。”白窈礼抬手蹭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又用舌头舔了一圈。这才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巴菲的冰激凌，含到嘴里。

在松下凉重新坐回去，带着饶有兴致的表情凝视他的时候，白窈礼忽然开了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很帅啊。”

“嗯？”纵使是与人交往无数的松下凉，此刻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虽然从客观上来讲你是很好看啦，不过我对你完——全没有兴趣。”白窈礼咔吱咔吱地咬着威化饼干，“你也少来勾引我，我不吃这套。”

松下凉轻轻笑了一声，他眼神半是无辜，半是暧昧，投在白窈礼柔软的嘴唇上：“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只是帮你擦一下嘴，就让你觉得被我引诱了吗？”

“你现在就在勾引我。”白窈礼义正言辞。

松下凉第一次破了功。他噗嗤一声笑出来，那刻意为之的神情也消失不见。他向白窈礼摆了摆手：“真拿你没办法。快吃吧，我不恶心你了。”

“……你承认之前都是在恶心我了啊。”

“你听错了。”

白窈礼“哼”了一声，专心致志地吃起东西。松下凉尽管没有先前那么露骨，可还是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一直盯着他进餐。

白窈礼把菜单从头吃到尾，终于，只剩下草莓和牛奶味的两杯布丁。

他把牛奶布丁递给松下凉：“这个给你。不准盯着我看了。”

“不是说不给我吃吗？”虽然这样说，松下凉还是接过来。他那副神情，简直像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刻会发生。

白窈礼翻了他一个白眼。在松下凉面前，白眼的使用次数格外多。他自己拿起草莓味的那个：“给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废话。”

松下凉笑着舀了一勺：“你给我的布丁格外美味呢。”

“噫。”

白窈礼的表情，让松下凉真想多说两句这样的话。他发现这个少年不能来硬的，可要是旁敲侧击地作弄他，反而出奇的有趣。

白窈礼吃得比他想象中还快。按照约定，松下凉为他结账。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个漂亮的纸袋。

“这是什么？”白窈礼望了一眼。

松下凉笑笑：“给你的，是店里自制的草莓果酱。我见你很喜欢他们家的东西，就买了这个。”

白窈礼接过纸袋，里面放着两瓶包好的果酱。松下凉自始至终都没有显露出恶意，可白窈礼居然比那天晚上还要不爽。

“那真是谢谢你啊。”他语气里没有半点感谢的意思。

“不用客气，你喜欢就好。”松下凉闪闪发亮的笑容，让白窈礼产生了上去给他一拳的冲动。

回程，松下凉只送他到车站，说自己在附近还有事要办，不再和他一同乘车。白窈礼便独自上了电车，路上，他悄悄打开果酱瓶，用手指蘸着尝了一口。

好吃。粘稠的汁水包裹着大块草莓果肉，味道清香，甜而不腻。松下凉买给他的果酱居然好吃，白窈礼更来气了。他皱着眉又沾了一下，气鼓鼓地砸吧手指。

到站下车，白窈礼往家里走。路上，他和相识的灰鼠妖怪打了个照面。对方见到他，赶忙打招呼，它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要说，白窈礼却直接把纸袋塞到它手里。

“这是……？”鼠妖不解。

“别人给的果酱，送你了。”白窈礼塞完就跑，一边跑一边挥手，“你留着吃吧，不用还给我！”

鼠妖话卡在嘴边，被白窈礼弄得不知道怎么开口：“啊！白大人……”它眼睁睁看着白窈礼跑远，只好叹了口气。它打开纸袋，袋子里揉着一团牛皮纸和草绳，另外则有两罐果酱。其中一罐包着牛皮纸张，另外一罐则已经拆封，吃掉将近一半了。

白窈礼今天回家比往常晚，进门时天已经擦黑。白琅照例问他去做了什么，可今天白窈礼有些支吾。

“怎么回事？”白琅追着问了一句。

“这个……”白窈礼咬紧下唇，“其实我……”

他不能欺骗白琅，只好鼓足勇气，把今天和松下凉出去的事告诉他。不过他省去了果酱的事情，这件事似乎没有让白琅知道的必要，他也不想再生松下凉第二遍气。

白窈礼越讲，白琅表情越崩溃。到最后，白窈礼实在是没有勇气继续折腾白琅脆弱的神经，他声音小得不得了，话全都含在嘴里。

“我不是说了，让你别理他，回来告诉我吗。”白琅头疼，一个头两个大。他用手抵着自己的眉心。

白窈礼紧张地绞着手指：“我……那个，他说要把账单给您，还说什么要进来和您算账……我才……”

白琅皱着眉望他一眼，唇角竟有些上挑：“你当时就应该让他进来，我看他敢不敢来。”

白窈礼小声说“是”，又忙着哄白琅：“对不起，白琅大人……我太不听话了。”

“我早就知道你不听话了。”白琅无奈地叹气，“你……算了，今天也没闹出什么事来。你提防着他点，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以后可不准再这样。”

白窈礼努力点头：“我知道，我绝对不再犯了！”

白琅的态度比想象中温和，白窈礼也算松了口气。他那天晚上服侍完白琅，自己躺到被褥里，脑子里满是松下凉。

去他的松下凉！白窈礼把他赶出自己脑袋。

松下凉走了，松下凉送的草莓酱还在他脑子里乱晃。白窈礼气得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蒙起来。

谁要吃你送的，下次我自己去买，买给白琅大人吃！他暗自赌气，就在这念念叨叨中，他渐渐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