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麻子是从窗子跳河走的。
一个时辰后,太子以监察御史赵大人身份从燕子关府尹处要了官印令牌,派人往城皇阁借了一批人马将春莺楼给围了,说要捉拿反贼。
燕子关是边塞要关,常有他族异客侵扰,这种事屡见不鲜,所以春莺楼的客人们也都乐呵呵的没怎么在意,该吃吃该喝喝——直到听说出了命案。
“唉,怎么吵吵嚷嚷的。”
“这楼里死了人了!”
“啊?那今晚还能回去吗?我媳妇儿可还在驿馆里等我!”
“承皇阁都到了,看架势,难!”
“听说死的是个入京复皇命的大军爷,之前那个潼关将军的副手。”
“那至少也得是三品,就这么死了怕有什么隐情吧……”
“谁说不是呢……”
……
太子亲临春莺楼时少宇已命人将春莺楼这里里外外的人都看管起来,挨个询问排查,不准有一丝错漏。
他登到二楼轻菏雪时,班故已沐浴更了衣,正微湿着发在窗边翻阅一本纸张发黄的古书,手边点着一盏花香沁的油灯,整个屋内的光很暗。
卸了浓妆的班故此刻显得有些苍白,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也没抬头,恰好翻过一页书卷,目光落在一首诗上。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班故声音很轻,不像是念给别人听的,但还是被太子尽收耳底。
太子走进,轻轻拿了班故手中的书卷,修长有力的指尖滑过书卷侧面飞快地翻阅了一遍,便将书格在小桌上,说:“光线这么暗,多伤眼睛。”
“我眼睛好得很,百米外的鸟禽一箭贯穿四目,不在话下,”班故手肘撑着下巴:“只是脑子不太好罢了。”
太子浅笑一声:“好哥哥,终于不再轻看我了?嗯……可我倒喜欢你一直在我眼皮下打转,左右是跑不了。”
“可以了。”
“可以什么?”
“我是说,”班故只觉得心累,“随便你,我不过丧家之犬而已。”
太子一顿,没将他的话塞回去,转身多点了几只蜡烛。
室内渐渐灯火通明。
班故从来不是那妄自菲薄的人,太子也向来一副面露笑而宽解人心的样子,此刻忽然一改常态,二人都变得静悄悄的,未免让气氛显得尴尬。
最终还是班故心理崩塌过了头最先没忍住,自言自语说:“好笑。”
“确实。”太子灭了火折子。
当火星子在太子眼前慢慢变暗,直到熄灭以后,太子仍旧没转回身。
不知想什么,他忽然伸出手指,一点点试探地竟然往燃烬的灰烬上摸去。
“嘶……”
冷不丁地,太子被狠狠烫了一下,痛的吹了吹手指,目光久久没能从灰烬上移开。
这火星看似灭了,内里却还闷着能伤人的锋芒,谁剥了它外壳就一定会被伤到,若有天时地利的引火纸,再配上一阵风,说不准还会有燎原之势。
太子盖上火折子。
班故将太子这一系列动作都看在眼里,但他实不知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记忆里的太子是自幼便崇拜如秦太师一般为生民立命之人,虽天资有限,平日里总是各处护他的短,但也不是什么情况都能容忍下的。
就譬如如他这般屡教不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择手段的人,太子是说什么都不可能再留在身边。
班故叹了口气:“长瑅。”
“嗯?”太子侧身。
班故憋了半天挺难受,此刻只想解脱:“好长瑅,给个痛快吧。”
太子勾勾嘴角,踱步过来,十分尊贵仪态又略微得意地做到了班故对面,歪头,脸上淡淡的笑意不减,有趣地打量着班故的神色:“什么?”
班故原本耷拉着眼皮,一听这人居然装傻,便抬眼对上太子的眼,却被一双笑眸逼地哑口无言,张了张嘴。
“你说,我听着。”
“没什么好说……”这件事本身就是他比较没理,还能说什么?班故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只得又躲开太子的目光,看向窗外方向:“左右我这条命是你的了,现如今我弟弟在你手上,只要能保全他,我什么都听你的。”
在班故的余光中,太子听完他这句话,伸手拿来一边小炉上烧水的茶壶。
而他没看见的是,楚长瑅手中拿着茶壶,神色却忽然淡漠了。
“你这话,”太子边倒水边说:“若哪日你能为了我也说这话,就好了。”
“殿下是天潢贵胄,”班故抽回目光,先太子一步拿起杯中温水,扯出一个不太像假笑的假笑:“若我修骨没被承皇阁毁,定然三跪九叩拜你为主,只可惜命途多舛,满身污秽,想来即便此刻愿投太子门下,你也不肯收了吧。”
楚长瑅面上没有任何波动:“无需至此,你又几时不是我的人了?”
“说的也是,”班故手悬在空中怪尴尬的,干脆自罚一杯,“说的也是。”
后一句他一阵心虚。
如果太子现在质问他以前的事,什么杀人越货、公报私囊、谋逆走私,他还有一句“身不由己”可以狡辩。就算辩解不了,左不过赔上一条性命。
但若问起他别的,譬如自一年前他从老家帝邱被一道圣旨叫到京城之后他二人间发生的那些纠缠不清辗转反侧、有意无意事的实情……他却不敢说了。
那些存留于妄想上的情感附庸都只不过是利益的筹码,即便最后假戏真做了,这点他也一直清楚地很。
但现在看来,将这种不靠谱的东西当筹码,实在不是聪明之举。
班故道:“今夜良辰美景,本当及时行乐,你以为如何?”
太过安静。
太子呼吸的鼻吸声仿佛都能隐约听见,他将手搭在膝上,没答班故的话,只问道:“我只问,此为何处?”
“青楼耳。”
“那便在其位,谋其政。”太子说。
班故好笑道:“叫几个人上来?”
“庸脂俗粉耳。”
班故知晓他意有所图,故意道:“此处亦有清瘦美秀之娈童。”
“毫无意趣。”顿了顿,太子又说:“侯爷念旧,心绪故人旧情,我亦然。”
“可我不是青楼人。”
“你方才还说,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太子气质悠闲,玩笑语气道:“现在满燕子关的人都在传,要去京城的监察御史赵大人一见钟情了一个七尺高的青楼女,思路清奇。”
“……”
“也罢,从前不思此道,钟姨太奶以为我身有隐疾,如今好了,等这消息传回京城,宫里的也都放心了。”
“……”
“今夜本宫心情好,”太子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看向班故:“侯爷不还说要算我的账?尽管算,若有什么话,坐着说是说,躺着说是说,哭着说也是说,与其干巴巴的,倒不如叫的好听些,咱们也好让侯爷见见真本事。”
“……长瑅!”
太子全然不在意班故会恼,侧了个身靠在窗子下的墙根,一腿向前伸直,一腿微微曲起一个恰好的弧度。他看向班故,拍了拍腿,薄唇轻启,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浮:“坐过来,让我瞧你这些日在牢中到底清瘦了多少。”
班故脸黑的像铁锅底,不肯动。
“哦,对了,”太子却势在必得,微微抬头,好心提醒班侯爷道:“你安排进罗刹军的那位缙云公子果真奇才,虽没什么世家背景,但不过才几日便崭露头角,连连高升,运气好的惊人,我瞧着,日后必定能成一代名将。”
班故闻言色变,心瞬间搅成一团,震惊道:“你怎么……”
“我怎么什么都知道?”太子替他说:“我什么都知,你却连最简单的事都想不通,还顽抗个什么劲……”
明明被践踏地一身残破,孤零零地爬起来,为什么偏这么固执?
班故慢慢起身,来到太子面前。
太子神色立刻一顿,虽早料到只要自己将缙云朔的事一抖落,这人什么廉耻都能暂且放一放,但还是被如此的干脆利落的妥协给震惊到了。
班故宽松的衣服并不是很合身,被窗外的风吹起凌乱,连带班故及腰的长发,和月光洒落下那样好看的肩头——他竟然已经要开始褪衣了。
“是情愿的吗?”太子问。
“废话那么多。”
班故知道太子偏好他上半身套着衣物,所以只褪到了肩,手便堪堪扶在腰间的裤带上,心中五味杂陈犹豫片刻。
刚要扯开——
太子却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厚实稳重的手先他一步附上了他的手背,将他的手紧紧地抓住了。
班故听得到太子的呼吸就在他耳边不远,一呼一吸是那样沉稳有力。
太子掌心微微粗糙的触感刺激着他此刻敏感的神经,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他忽然记起其实自己是错过了太子几年的光阴的,或许就是那几年……
太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不知道的。
一些可怕的变化。
班故轻轻往后靠去。
结果下一秒,太子竟把他打横抱起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往床边走去。他脑子一白,没反应过来,等操控他全身的人将他摔在床上翻了个个,顺着房里的灯光他才又一次看到了太子的脸。
——太子眼尾都红了。
“你,”太子几乎是咬着牙说,“你真是,你真是……”
真是什么?贱骨头?
说便罢,这话他听了也太多。
班故没追问下去。
太子“真是”了半天,也没说下去。最后只撂下一句:“你死定了。”
然后翻云覆雨,太子一改往日温柔的做派,露出憋闷已久的爪牙。
……
两个时辰后,承皇阁的询问渐渐接近了尾声,守备放松了围守,陆陆续续地也放了几批人回家,一切那么井然有序,大家默契地不骄不躁,不紧不慢。
二楼的轻菏雪,班故已经设身处地地体验了一次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怕人听见没敢哭爹喊娘,含口的木珠都快给他咬烂了,比上刑还难忍,幸亏隔壁房间都是空的。
可没想到那个驰骋的人居然还没尽兴,解了他手上裤带,又用这房内多般稀奇古怪的不知什么玩意绑住了他的腰将他吊在窗粱上,他崩溃大哭,但说不出话。
救命啊!!!
不行!!真的不行了!!!
……
咚咚咚。
偏在这时,门那边传来敲门声。
班故如获新生,阿弥陀佛,总算有人来了,快救救我啊!!!
“谁?”太子语气里透着不耐烦和难掩的怒意,“不是吩咐了,没我的准许谁都不准上二楼,是不想活了吗?”
咚咚咚。
门又响了三声:“太子殿下,我是班何,有急事找你。”
太子一愣,明显感觉身下的人一听亲弟弟来了,肉都紧了紧,调笑地又开始新一轮掠夺,慢慢地做了一些晋江不让描写的事,满意地看到了晋江不让描写的,却难以抑制的灿烂姿态。
他稍稍说:“你还没答我,这新配方的药膏到底好不好用啊?”
咚咚咚。
“殿下,我能进来吗?”
“唔唔唔——”班故疯狂摇头,赶紧主动配合太子做出了一些晋江不能描述的动作,表示自己对药膏很满意,且对门外人强烈的排斥。
太子嘴角一勾:“站外面说吧。”
“……哦,哦,”门外班何道:“方才沈泽月沈大人来了,他说找到了证明我兄长无罪的证据,便欲到柴房询问,但柴房被人围着不让进,我便想来找殿下请个旨,让沈大人进去,这样我兄长兴许能早一些放出来。”
太子没料到居然是沈泽月来,有些吃惊:“知道了,我待会儿亲自去,你先回去吧。”
“好。”
……
一柱香后,太子横抱着一位浑身上下遮地严严实实的,半死不活的人从春莺楼二楼光明正大走了出来。
吩咐了少宇几句。
然后上马车,回了驿站。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