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观海峰五长老——盼山仙君,平素喜静,偏爱侍弄些许花草,饮酌新季茶水。如今,石榴花开季节,漫山火红,远远看去仿佛一处素雅的火焰山。
白发紫衣男人持伞为身旁少年挡住热辣的烈焰,神色怡然地看着演武台上两名弟子的比试。
此二人师出同门,但一个剑招行云如水,一个招式凌厉如虹,却是刚好相互克制,短时间内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小天加油!”
“安术,等会你同璟牧比过。”
璟牧是傅天的道号,是他当初晋升金丹期时,盼山仙君给他取的名。傅天很喜欢盼山给的第二个名字,当时宴席还未结束便传音给傅秋报喜!
青阙顺着轨迹直插石面,激起数十块碎屑。傅天闻言微点头,而后快步拽出青阙剑,一跃而起,劈向楚淮安。
安术原先看热闹的心瞬间碎裂,一脸的绝望:“……”
然而无论安术如何期盼两位师弟多打一会儿,终究是轮到他挨打。
安术回头看看狠心的师尊,却见自家师尊同旁边的少年说话,素来寡淡无表情的俊脸带着一丝笑意。
“他喜欢便学着……”急匆匆跑过来的楚淮安只听到盼山仙君最后半句。
傅秋点头,将一瓶药扔给楚淮安,便将目光落在台上。
他恰好在傅天回宗门前一天醒来,又让他们对傅天保密,如今在观海峰待了十来天,雷劫所受的伤已然完好。
期间,鸿影曾跑来找他,被盼山仙君打发走。鸿影实在会惹事,刚挨雷劫醒来又跟九长老打一架,伤势又一次加重,完全不是全盛时期的盼山仙君的对手,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跑去闭关。
傅秋坑害化神仙君一事,由于当事人不曾声张,竟是无人晓得。他人还以为是这疯子故意走进雷劫区域,换法子残害这可怜的小弟子,皆是气愤填膺!
在鸿影闭关前一秒,傅秋收到他的传音。
“乖徒儿,等我出关将你制成傀儡……”
“你何时如此天真?”
傅秋没头没尾说了句,便断开联系,按往日规划卯时起练剑,直到月上柳梢头才会寻个地方打坐。
也是因此,盼山仙君觉得自己座下某位大弟子实在过于懒散,奈何安术更喜欢符箓对剑术并不算上心。
“恭贺师弟成功融合!”
掌门人未到声先至,然而围观打架的人并没有搭理他。
“砰——”
安术被击退十来米远堪堪止住步伐,长剑向后甩出一道银光,便再次迎面而上。傅天今日化作少年模样,比青阙高一个头,却舞得浑然一体。
楚淮安回身行礼,“问掌门安。”
舒衡点头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而后一步步挪到傅秋身前挡住他的视线。
“掌门师兄,今日来此有何要事?”
“鄙人不过是来恭贺你的,哪有什么事……”舒衡从储物戒取出一个黑漆银纹木盒,约摸半个手臂长。“你叫了我那么多声师兄,你如今融合,我这个师兄怎么说都得给你准备个贺礼……”
“多谢掌门师兄。”傅秋抬头看他,浅笑接过礼物,抱在怀里也不打开。
“打开看看,万一不喜欢我还能重新送。”
“……掌门师兄多虑了。”
“开吧开吧,里头还有喻之的一番心意!”
傅秋无奈,也不知这位浮云宗掌门私底下为何如此跳脱。
木盒内安静地躺着两枚储物戒,傅秋分别查探,其中一枚放置着百枚上品灵石,晶石剔透,天然雕饰,灵气充裕而浅浅外溢,仅是一眼便觉得浑身舒畅。
另外有许多珍惜药草,全用药匣子装着整齐摆放,在角落还有个品相绝佳的小药炉。
想来这个是舒衡的贺礼……
至于罗喻之让掌门代送的,傅秋甫一探查险些被对方的财大气粗吓到。
“掌门师兄,罗师侄这份贺礼太过贵重,我担当不起……”傅秋皱着眉将那枚冰晶般的储物戒递还掌门。
送出去的礼物哪有要回来的道理,舒衡哪里肯收。再说自己徒弟自己知,那小子无脑崇拜着这个比他小的师伯,要是知道他把他送出的礼物又收回,可不得被大徒弟念叨得不能安生!
“师弟,你收着就是,喻之那小子私库比珍宝室还丰富……”舒衡双手背后,往后跨步,离傅秋百来米远,“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待他闭关出来再给他回礼?”
“……如此多谢掌门师兄和罗师侄心意。”傅秋看着转瞬跑出百米的掌门,右手默默放下,朝他行拱手礼。
舒衡满意地点头准备离开。
“师兄稍等,听闻山门内弟子筑基后每年都需在外完成定额任务,我此前拖欠八年,此事烦请您帮我安排一番……”
掌门点头应下,便转身离开。
“段轻舟闭关,你趁机入尘世倒是不错。”楚淮安正要开口,盼山仙君先一步道,“正好,安术、旬岳和璟牧也要下山做任务,你们不妨一起?”
“哥哥!跟我一起去呗!”傅天三两下冲过来,扑到傅秋怀里,一脸期待。身后几米远处,模样狼狈的安术也是满脸期盼。
傅秋侧头看去,楚淮安亦是笑意满面。
三脸期待下,傅秋缓缓点头。
“太好了!!!”傅天和安术纷纷欢呼,肉眼可见的开心。
“恩人,希望我们能并肩作战!”
“嗯……仙君,近段时日还要叨扰,烦请见谅……”
“无妨,你安心住下便是。”
“谢谢仙君!”傅秋郑重行礼,盼山仙君颔首收伞,放入储物戒。
任务有长者筛查,四名小辈便抓紧时间修炼,傅秋又一次沉浸于炼丹,直到出发前最后一天才出关。
当天洗漱完便睡得昏天暗地,直到隔天生物钟自然叫醒。
等另外三人出现后,便将炼制的丹药分给他们。黑蛇昂头盘在傅秋手臂,嘶嘶叫着。
傅秋熟练地寻了两枚培元丹塞它嘴里,黑蛇这才满意地趴伏着当装饰物。
这凶兽平日里怕是没少讨着好处,身形都圆润了不少,气息也纯粹清爽。
“你这只该死的凶兽!!!你给我从哥哥手上下去!”
“乖乖,不可以咒骂他人或妖兽。”
“嘶嘶——”
“你这个黑不溜秋的怪蛇,听不懂人话吗?给我下来!!!不要压着哥哥的手!”傅天一被训,立马改了套说词。
“嘶……”黑蛇尾巴尖轻拍傅秋手臂,满是惬意。它很喜欢契主冰凉的体温,跟它以前寻的窝一样,很适合趴上边打瞌睡。
傅天顿时跟这条蛇杠上了,伸手想将它扒拉下来,黑蛇也不是吃素的,纵然敌方跳脚又使出吃奶的力气,依旧纹丝不动。
傅秋看了一会儿热闹,便将黑蛇抓起放到地面,轻声安抚闹脾气的小娃娃。
黑蛇蛇脸透露出难以置信,整条蛇都萎靡不振,恹恹地拍着沙土。傅秋又给了它瓶兽元丹,它顿时满血复活,再次记吃不记打一口吞。
幸而它的契主知道这玩意的蛇性,瓶子里仅仅装着三颗中品丹药,刚刚好是它能承受住的范围。
“嘶嘶?”就这么点?
傅秋不搭理它,随他人一起登上安术祭出的木舟。黑蛇只好认命地自个爬上去。
出了宗门,木舟一路向北,最终在陵城前停下。修仙之人不得在城内随意使用灵力或御剑飞行,否则直接上报玉婵宫,由她们解决。
高墙之内,暮气沉沉,行人困走。
一行四人交了入城费,便四处闲逛,随后见天色不早才寻了个客栈。
倒不愧是玉婵宫管辖地界,客栈精妙而温馨,交完房费便有一位面上蒙纱帕的弱质女子上前指引客房。
“几位公子住店期间有何吩咐,随时都可以叫奴家,奴家稍后会给公子们端来吃食,若暂时无事,奴家便先下去安排……”
楚淮安点头,“姑娘,饭食一应直接送到在下房中,其余房间便不要过多叨扰。”
女子眸光晶亮,柔笑应好,便扭着婀娜步调下楼。
旁人一走,楚淮安便敲响傅秋的房门。
“你来干什么!”傅天作势关门,被楚淮安及时制止,闪身钻进房里。
“坐吧,情况比想象中严峻。”
“满城鬼气,老弱妇孺身上病态明显。”楚淮安率先分享情报,“北城街上全是女流,孩童全都不见踪影。”
“而且家家户户窗门紧闭,实在阴邪!”
“我和师兄去的西城也是房门紧闭,只是那处鬼气太过浓重,白日里一个人影都没找到。”
恰好,门外传来迎客女子的声音。
“两位郎君住店期间有何吩咐,都可以叫奴家。只是两位切莫在天黑后出门,切记切记!若无吩咐,奴家便先离开,二位好生歇息……”
楚淮安快步走到门前打开缝隙,只看见一片紫色衣角。傅秋房间靠近楼梯间,那女子路过时巧笑嫣然,透着一股怪异气息。
女子下楼踩踏声以及木板的吱呀声,在短暂的寂静中,极为明显。
“今晚你们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傅秋不放心,“暂时不要暴露修为,尤其是乖乖,清心丹按时吃。”
“好的哥哥!我一定乖乖听话!”
“恩人,我陪你一起去……”
“乖乖和师侄性子直,你留下照看他们,我放心些。”
“叩叩——”傅天不情愿地去开门,侧了个身让门外人进来。关门前,正好看到楼下忙碌的面纱女子,那女子似乎注意到这道炙热的视线,回头看去,却只见房门紧闭。
低头敛眸,无声痴笑,而后继续端盘上菜。
“你们怎么都在傅师叔这儿?”
“过来商讨要事。”楚淮安笑眯眯道,端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水,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傅天冷哼,靠着傅秋坐下,给自己喂了颗清心丹。
当最后一道霞光消失在地面,傅秋悄无声息地离开客栈。安术房中,另外两人大眼瞪小眼,无声抗衡,可怜的安术大师兄只能怂唧唧地伺候那条嚣张跋扈的黑蛇。
救命……我好怕蛇……师叔,您快回来!!!
……
白衣红纹道袍男人盘腿而坐,眉头紧皱,眼皮颤动,周身气息极其不稳。
幻境中那道单薄的身影愈走愈远,男人在脑海中疯狂叫喊,对方却始终听不见,一直往前走。
“别走……”
“不要走……”
“……回来……”
也不知困住男人的幻境又变做什么,男人心中的暴戾再也无法收敷,磅礴的杀气外放,伴着强横的威压。山体震荡,岩壁裂痕丛生。
“你是谁?”
“沧麟。”
“……”幻境中人将手中沾满两人鲜血的长剑扔给他,“此剑名文灼。”
“麻烦您替他找个新主人。”
“不求我杀了他或救你?”沧麟看着幻境中的自己微笑着负剑向那神秘人走去,用手帕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
“……”
手指轻搭在对方脉搏上,神色微变。那人拂开他的手,仅剩的灵力起诀,长线如利刃刺穿魔尊心口,顷刻间切碎对方的心脏。
魔尊瞳孔微缩,彻底晕死了过去。他死不了,但是心脏却无法再生,日后也会时常心绞痛。
那人满意地闭眼,向后倒去,沧麟下意识去接,那具破败的身躯却霎时流散成光点,抓不住握不着。
沧麟怔愣地盯着手中长剑。
文灼剑,长三尺二寸宽三寸,剑身修长殷红,泛着浓重的铁锈味,剑刃有两处缺口,是与魔尊一战留下的,剑柄处嵌着一颗水蓝色灵珠,很朴实无华的一把普通灵剑。
白烟缭绕,幻境倾覆,意识也被弹出业障外。
下一刻,男人睁开双眸,眼中血光乍现,山脉再也无法支撑,轰然倒塌粉碎。
顷刻间,万丈山峰夷为平地,沧麟冷漠地看着消失的洞府。须臾,无形的力量降临,快速修复这处地界。
“一百一十八……”
左手轻握腰间那枚拼凑的碎玉,轻轻摩挲,语气温柔,颇有睹物思人意味。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吧……”
再眨眼,眼中戾气终于消失。面色又恢复往日的淡然,双手掐诀,再次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