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期青史传名,我只要旭哥他活着,好好的活着。
——方鉴明
方鉴明从决定做褚仲旭柏奚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他一定要让褚仲旭活着,不是活在人心里,不是活在史册中,而是真真实实,确确切切地活在他面前。
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生出了感情,也从未想过自己的感情还来不及说,对方便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了。
到底……到底都是他的错,若非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一心想为自己的父亲报仇,提前发起冲锋,旭哥也不会受伤。
那个受伤的旭哥是怎样的呢?方鉴明记了很久当时帅帐中的情形,炭火燃烧使得帐中极热,可是他的心却比寒冰一样冷上三分。
因为那个人,他爱的人正躺在床上,胸口处映着大片大片的血迹,那是无法止住的血液,就像流不完的水似的一股一股的向外冒着。
他看着那片一点都谈不上整洁的痕迹,红的、黑的、干掉的、湿热的……心里瞬间失了镇定。
焦急地跑到床榻前,方鉴明双手捧上褚仲旭因失血过多而显得青灰的手,然后低低地唤了几声。
他并没有唤醒他的旭哥,因为床上的人生命的流逝已是不可逆转,凡品手段根本救不下褚仲旭。
要救他,需得特殊办法,而这个办法,方鉴明恰好有。
根本不用思考,方鉴明就选择了实施那个在方家人身上传了一代又一代的古老秘术。
以血为媒,将你我二人生命相连,从此,你的痛苦便是我的痛苦,你的爱恨便是我的爱恨,你我血肉共生,命运交互,再不可分。
旭哥,这便是我救下你的方法,也是我,不可饶恕的私心欲念。
爱你,我罪无可恕。
灯火通明的金城宫中,一人高坐王座,一人跪伏于地,两人之间虽未隔山海,可他们的心,此时离得却比山海还要远。
年轻英俊的帝王听着自己曾经关爱的兄弟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诉着衷情,仿佛是绝望到了极点,跪着的人已经什么都不顾了,他说出了爱,说出了嫉妒,说出了羡慕……最终他说:旭哥,我要囚着你。
是啊!他要囚着他,他要用一道永不解除的秘术囚着自己所爱之人的生死,苦乐以及伤悲。
如此之下,他们的羁绊便会越来越深,深到即使死亡,他们也会纠缠在一起。
年轻的清海公曾经有一张舒朗俊俏的面容,可此刻,那张脸上却铺满了偏执疯狂,逼人的戾气从那唇角裂开的刀痕中侵袭过来,直看得叫人心惊。
殿下的人依然跪着,可是帝旭却觉得自己早已经被对方束缚,一道视线过来,在四目相接的那一刻,帝旭觉得身上那道裹住他的网又紧了紧。
他看着方鉴明,方鉴明亦看着他,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无人愿意先来做出妥协。
帝旭是不愿意给出任何回应的,因为他心里早就葬了一个紫簪,已经没有什么位置留给其他人了。
方鉴明也不愿意妥协,从他将爱意从口中一股脑儿地全说出来的时候,他就没有退路了,今日,他势必要打破他们的关系。
双膝抬起,青年武将一步步走向殿前,走上台阶,走到帝王面前。
他没有跪,他站着,一言不发地站着,站着直视帝王辨不出情绪的双眼。
不得不说,方鉴明此时的行为胆大妄为到了极致,这世间,没有哪个帝王愿意被自己的臣子这么冒犯,即使这个臣子与帝王有相当深厚的感情。
不可否认,帝旭生气了,可他依旧脸色不变,未发一言。
方鉴明见此,他心里一瞬间慌乱了一下,也是,他怎能不慌,他本就是想惹怒帝旭的,可结果面对的确是对方面无表情地的样子,就像是无声的拒绝,比起大发雷霆可真让人绝望。
最终,方鉴明终于受不了了,他跪了下来,跪在帝旭的腿边,一遍一遍地唤着那个他自少年时唤到如今的,象征着他和帝旭纯挚感情的称呼。
带着哭腔的呼喊落在耳中,一声一声的,让帝旭心里无比的烦躁,以及生气,他本以为方鉴明是自己最好的兄弟,最信任的臣子,最忠诚的下属,可结果呢,他听到的全是背叛。
说什么爱与喜欢,都不过是背叛罢了,方鉴明背叛了他,背叛了他们多年的情谊,此时还想逼迫他也背叛自己的曾经。
帝旭不会允许自己的心里有除紫簪之外的任何人,方鉴明也不例外,即使他深知他们的情谊比起与紫簪的更加深厚。
从年少到如今那么多年的陪伴与成长,帝旭的生命中,父母早亡,妻儿被害,跟在身边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死于战争,唯有方鉴明,一直在他身边。
他早就对这份植根于对方身上的兄弟感情产生了极深的依赖,他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走下去的,他以为他的一生中总能留下一份少时情谊,可惜,方鉴明不遂他愿。
对方依旧固执,不愿再退回一步,帝旭瞧着跪倒在自己腿边的青年,有那么一刻他内心的愤怒是想发泄在这人身上的,可最终,他还是没有选择一脚踹去,而是将手放在了青年头上。
他摸着青年的头,神情严肃地讲道:“鉴明,旭哥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可今日的事,你过于放肆了。”
方鉴明感觉到轻触自己头顶的手,有股冰凉随着那手自头顶沁入身体,迅速遍布四肢百骸。
方鉴明知道,这是那人对他的警告,警告他就此打住,不要再提什么情爱之事了。
可他怎能不提,从下定决心吐出心里那些隐蔽阴暗的秘密时,他就在期待着得到回应,不管是怎样的艰难,怎样的惹对方生气,他都已经准备好付出一切了。
微微仰起头,方鉴明双眼含笑,对着帝旭的眼睛便说道:“旭哥既觉我放肆,不如惩罚于我,允了我所求。”
“你……”看着方鉴明带笑的眼眸,帝旭心里一阵无奈,他万万没想到跟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兄弟对他会生了那种心思,如今竟还这般逼迫于他。
感受到头上的手收回,方鉴明脸上笑意滞了滞,果然下一刻就听到了帝旭一句无可奈何的叹息,“方鉴明,你何苦逼我?好好做你的王侯不好吗?为何偏要……”
帝旭终究是说不出那几个字,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好的一个兄弟偏偏要进宫当那什么内侍,更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对他生出那种感情,那种自古以来就不被世俗接受的感情?
犀利的目光审视着方鉴明,可那人却恍若未觉,只是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我只想让旭哥放心。”
短短的一句话落下,方鉴明依旧挺直了腰杆做足了决绝固执的姿态,而帝旭则垂下了眸子,眼中有讥讽的怒意升腾。
他嘲弄地笑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帝王的威严,“呵!让我放心,你如今所作所为哪里是让我放心?以你今日所言,我可以治你死罪。”
方鉴明感受到了帝旭此时的心绪,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所有积攒的怒火都在蠢蠢欲动。
深知帝旭脾性的人此时准备再添一把火,他站起来,双手撑在帝椅两侧,将帝王完完全全的禁锢在了自己与王座之间。
然后他俯下身,凑近帝王的耳边轻语道:“我今日只是向旭哥表明我的心意,我把它藏了很久,方才说出来,我的心里痛快极了。”
温柔的语气到最后化为一句满足的喟叹,仿佛是多年的夙愿得以完成,声音的主人完全被一股愉悦的情绪充斥了身心。
因此,当他感受到危险袭来时,他迟钝的身体不能给他丝毫的保护,他被掐住脖子,被按在御桌上,被狠狠的恩赐疼痛。
一股窒息的感觉袭来,方鉴明心想他成功了,他的旭哥这下真的生气了,掐着他的脖子时手下一点都没留情,就像是对待最恨的敌人一样,一出手便是全力。
可真的是全力吗?帝旭将掐着方鉴明脖子的手改为捏着方鉴明的下巴,用力的捏着,一边捏他一边神色愤恨道:“你是痛快了,可我……”
帝王的话未说完,早就冒犯过帝王的臣子此时愈发胆大妄为,他打断了帝王的话,他深情地看着帝王,他语气既请求又似引诱般说道:“我知道旭哥不痛快,所以旭哥,你惩罚我吧,让我疼,让我痛,让我受伤,让我难受……那样你会快乐的。”
曾经的良臣给帝王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他的轻声言语下,全是他自己的私欲,帝王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
当手收回时,帝王的视线也从臣子那张隐约疯狂的脸上移开了,他整了整因为动怒而凌乱的袖子,然后嗤笑又轻蔑的叹了一声道:“方鉴明呐方鉴明,你今日倒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语气微顿,帝旭转身从高台而下,他边走边道:“好了,你求的事情朕不准,今日你的疯言疯语朕也没听到,你回去吧!”
说到回去,方鉴明心里一惊,未等他细想,便见眼前玄袍锦服一闪而过,再看见,它的主人已经走到了殿中。
方鉴明想都没想追了上去,因为跪的时间长了,他的双腿还有些僵,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截住帝旭离去的步伐。
他挡在帝旭面前,像一个执拗的小孩,毫不考虑后果地阻拦着帝王道:“旭哥,你不准走。”
帝旭看着这样的方鉴明,眼神冷漠,此时,他已经失去耐心了,重重宫灯下,帝王将充斥着怒和恨双眸毫不留情地投向了面前的青年,“方鉴明,你非要逼朕杀你吗?”
“旭哥,我不是,我……”看着帝旭冷峻的面容,听到对方已经变了的自称,方鉴明的心里支撑着他今日大胆言行的那股气儿终是泄去了。
帝旭见方鉴明低下了头,一副忐忑认错的样子,遂而长叹一声,和煦了神色说道:“回去吧,流觞路远,早日启程。”
看似是句关心,可实际却是世间最无情的宽容,方鉴明此时终于明白了帝旭的打算,他想让他走,迫不及待的让他走,然后永远的不让他来见他。
这怎么可以呢?方鉴明深知他若是听了帝旭的话就此回到流觞,那么他的未来必是再不能回到帝都了,他的旭哥心狠的时候,便是对敌人一点后路都不留的。
“旭哥,我不会走的,”一些复杂的心思在青年胸腔中转了一圈,然后他表示出来的便是这样坚决的样子。
坚决得让帝旭着实烦躁,他就不懂了,怎么可以有人这么固执,这么不知好歹,若面前这人不是方鉴明,他的头颅早就被丢到焚尸炉里了。
深吸一口气,帝王冷声问道:“方鉴明,你是想抗旨不成吗?”
面前的青年摇摇头,转而跪下拿出一把匕首,看都没看就朝着身下的位置刺去,瞬时,鲜血浸染了青年的黑色朝服。
“方鉴明,你……”这电光火石的一幕,让帝王来不及阻止的同时更是震惊到了帝王,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人竟会这么决绝地断了方家的血脉。
帝旭看着自幼跟随在身边的人此时虚弱着身子就要倒在地上的样子,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可下一刻,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就着伸出的手转身挥袖,再也不肯看那身后人一眼。
帝王微微抬头,当眼中入目大殿尽头的那把御座时,他苦笑一声,对着身后人似是再也没了脾气地说道:“方鉴明,我对你的千般信任,万般爱护,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好啊!真好!”
说完,他也不管那因疼痛快要伏倒在地上的人,只转身从对方身边走过,然后在出了到殿门时,他威严的命令守门侍卫:“去宣御医。”
“是,”侍卫应声后,帝旭再也不愿意呆在这个地方,他走得很快,很急,也很乱。
他一路漫无目的的走着,找不到要去的地方是哪,也返回不了曾经呆过的地方。
明明他是帝王,明明天下都是属于他的,可他环顾四周,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
那座金城宫,是帝王居所,可褚仲旭呢,褚仲旭的家在哪?
他早就没有家了,战争将他的家全毁了,今日,他最后一个亲人也失去了。
若是……若是可以死亡,褚仲旭多么想在自己心口刺上一刀,可不行,他死不了,死的人只有方鉴明,他的柏奚,替他承担一切灾厄的人。
帝旭曾经反复问过方鉴明为什么不解开延命之约,今日他才知道最真实的答案,真实到让他接受不了。
曾经有那么偶尔的时间他会恨方鉴明,因为那延命之约剥夺了他的感觉,他不会受伤,不会畏惧寒暑,最后,他连心痛都感受不到了。
可即使如此,方鉴明还是他的好兄弟,可至此今日,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这不过是对方绑缚住他的手段而已。
一道契约,他再也摆脱不了方鉴明,世间常说海誓山盟,可有哪个誓言,哪个盟约比起命契更牢固呢?
方鉴明下决心使用方家亘古相传的秘术时,便打得是这个主意,他的爱慕自少时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壮越大,到那紫簪出现后,他更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独占欲望,所以当机会出现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利用。
所以,最终,他成了与旭哥关系最亲密的人。旭哥的任何感受,他都一点一点的收下,然后珍藏,直到死亡都不会有人夺去。
方鉴明撑着受伤的身体听着那人远去的脚步声,待听到那人出了宫殿给他叫了御医时,他唇边勾起一抹微弯的弧度,带着一股邪肆的味道,瞬间覆上了那张清俊苍白的脸。
御医进来时,方鉴明早已经离开了,帝王的寝殿唯剩下一摊血液,看得倒叫人心惊。
受伤的人走了,迟来的御医没有派上用场,只能原地返回,在他颤颤巍巍退出帝王寝殿的时候,有内侍进来将金城宫又清洗了一遍。
当血腥味褪去,金城宫又恢复了作为帝王寝居的干净整洁,而此时,夜已至深,帝王却仍旧未有归来之意。
明亮的宫灯依旧亮着,值夜的太监宫女依旧睁大了眼睛,只等着金城宫的主人来到继续服侍,可是他们等啊等,等到天亮时金城宫也未出现帝王尊贵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是斛珠夫人帝旭/褚仲旭同人,随便写的,不想开新文了就发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