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煜一路穿过人群而来，他穿着一身宝蓝色飞鹤云钦差官服，带着高高的官帽，身后还跟着人高马大的带刀护卫。

待到沈秋石身边，抬手便将他护在身后，宽大的袖子仿佛一把巨大的庇护伞，将投在沈秋石身上的那些目光牢牢挡住了外面。

段成均见他来了，连同身后的武将一起，赶紧下跪行礼，高呼：“参见钦差大人。”

沈秋禾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身材伟岸、长相俊秀，但看起来又颇为年轻的男子就是皇帝陛下派到兖城的钦差大人。

他也赶紧领着身后众人跪了下来。

“大胆沈秋禾！”

顾宸煜不管跪着的众人，劈头就是厉斥。

“胆敢对皇帝陛下亲封‘成略军师’出言不逊，态度轻蔑，公然诽谤！你这以下犯上的大胆狂徒，本钦差手持皇帝陛下御令，有先斩后奏之权，今日定要将你斩了！”

一开口便是暴击，直接将众人吓懵了。

沈秋禾也愣住了，待反映过来钦差大人说了什么，忙回道：“钦差大人恕罪，末将不知犯了何事，竟惹得钦差大人如此动怒，还请大人明示。”

顾宸煜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扫了他片刻，沉声道：“你自己犯了何事，你自己不知，竟还要本钦差来提醒你？”

“我……”

沈秋禾身后的副将瞿威见苗头不对，忙将话头接了过来。

“大人恕罪，方才沈将军只是与沈军师玩笑。沈军师是沈将军的兄长，他们兄弟二人多年未见，所以说话难免就没轻没重了些，并不是有意得罪，还请大人勿怪。”

“玩笑？”顾宸煜眼睛眯了眯，目光转向了瞿威，口鼻中发出一阵轻嗤。

“段统帅。”顾宸煜看向右手侧跪着的人，“我记得军中军令有一条，当是不能随便玩笑的，怎么，难不成我记错了？”

段成均立即抱拳道：“大人记得没错。军中无戏言！”

沈秋禾经过瞿威的提点，总算明白过来钦差大人要斩杀自己的点在哪儿了，赶紧解释：

“大人，我与兄长玩笑，只是兄弟间话语，当不得军中戏言。”

“哦？真是如此吗？”

顾宸煜一甩宽大的袖袍，激起一阵凉风，语气生冷。

“那我再问沈将军，‘男妻、孕虫、情热’哪一句不是戏言？”

“这……”

顾宸煜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趁他腹中酝酿的片刻，声音陡然拔高：

“沈将军在军中多年，难道不知‘男妻、孕虫、情热’这几个词在军中意味着什么吗？”

“若按你所说，他是你的兄长，你与他兄弟情深，怎会出口便是如此中伤的词汇，焉不知这是置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若本钦差说你，说你沈秋禾沈将军是别人的男妻，服用过孕虫，每月一次的情热。你同军中每个人都有过染，你堕过胎，你小过产，你不知羞耻，你人尽可夫，你千人跨万人踏，一双长臂千人枕，你是何感受？”

顾宸煜声音高亢，语速极快，带着怒气，字字珠玑。

不光是沈秋禾，跪在他身边的众人俱是一惊，连沈秋石被他这股怒气惊得颤了一下。

顾宸煜发起怒来其实还是挺可怕的，沈秋石有幸体会过一回，那墨色的眸子配上凌厉的五官，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场，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你的脑袋拧成齑粉。

沈秋禾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说出那些话也是想让众人都这么看待沈秋石。

可有些话让别人误以为是这样，和别人拆解了你的意思当面说出来，差别就大了。

前者可以说是别人多想，但后者就是妥妥的诽谤造谣。在大梁国，诽谤造谣是要被大理寺查处，弄得不好，下大狱都是有可能的。

更何况眼下还是在军中，诽谤造谣的对象还是军中举足轻重的成略军师，此举说的小些是无心之失，说的大了，就是以下犯上，不服管制，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沈秋禾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冷汗涔涔地回：“钦差大人，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呢？”顾宸煜缓缓拔出段成均腰间的佩刀，刀刃划过刀鞘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他拎着刀走到沈秋禾面前，居高临下道：“沈将军，你可知陛下为何要派我作钦差前来？”

沈秋禾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大刀，咽了口唾沫，屏气道：“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顾宸煜抬起手中的长刀，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口，幽幽道：“因为有代扈城的先例在。代扈城之所以失守，是因为城中出了叛徒，出了夏国的细作。所以为防兖城步代扈的后尘，陛下特赐我生杀予夺的大权，让我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沈将军，你作为援军将领，入城第一日便对友军军师出言不逊，妖言惑众，引起众人对军师的猜忌，离间众将士与军师之间的信任。你这样的作为，很难不让我怀疑，你真正的意图。”

沈秋禾闻言后背起了一层冷汗，慌忙道：“请钦差大人明察，我并无此意，就是跟兄长开了个玩笑，实在不曾想会引起如此大的误会。”

沈秋禾身后的副将瞿威也没想到不过一句玩笑话竟引得钦差大人如此动怒，也赶紧求情道：“钦差大人息怒，沈将军是北疆十五万援军的将领，我们有增兵的文书，可以证明我们的身份。”

顾宸煜冷冷扫了他一眼：“文书证明得了你们的身份，但证明不了他刚刚的行为。更何况，细作想入城内，文书可以作假。但是细作想扰乱军心，所做出来的举动却不会作假。这位将军觉得，我应该信文书，还是该信沈将军方才的举动呢？”

瞿威捏了把汗，料想不到这位年轻的钦差大人如此难缠，也没料到西部大营的规矩竟如此森严。

倏尔他想到了什么，赶紧对沈秋石抱拳行礼，道：“成略军师，方才我家将军多有得罪，还请军师勿要往心里去。您跟我家将军有兄弟之谊，还请您为我家将军说句公道话。”

谁知沈秋石闻言冷笑一声：“公道话？方才沈将军言语中伤我时，可曾想过为我说句公道话？我与他可没什么兄弟之谊。若他真念及兄弟之谊，方才那番言语就不会出现。”

“还有，我已不是沈家人了。沈将军方才不是说，我是男妻么。那便说明我已经跟沈家无关系了，妻嫁从夫，我这位男妻，现在是夫家的人。”

他这话嘲讽的意思明显，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生气了。

也是，就如钦差大人所说，‘男妻、孕虫、情热’这几个词在军中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

男妻的情热是不可控的，发作时只有跟其他男子一起才能解，而且还是必须行那种事。

这样子的身体放在军中会发生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沈秋禾这样说军师，就是想说军师不检点，与多人苟合，与军妓无二。

他想羞辱军师，让军中所有人都轻贱军师，看不起军师。

“听见了？”顾宸煜手中的白刀拍了拍沈秋禾的侧脸，“玩笑话？不是你说是玩笑话便是玩笑话，而是听这话的人觉得是玩笑话那才是玩笑话。拿着玩笑当幌子，实则诽谤构陷，扰乱军心。只凭这一条，我便可当下斩了你。”

沈秋禾大气不敢出，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沈秋石在西部大营竟这么有威望么，连陛下派来的钦差大人都如此重视他、庇护他。

可他明明没有说谎。

沈秋石就是个男妻，他就是个只能躺在男人身下承欢的东西，靠着一身皮囊，靠着男人对他的保护，为什么所有人都不信他，偏信沈秋石？

明明沈秋石才是说谎的那个！

沈秋禾心中气的要死，可偏什么都不能说，越说越错，越错越多。

四周一时寂静不已，偶有鸟儿从上空飞过，鸣叫两声，打破这骇人的静默。

沈秋石忽然苦笑一声，“噗通”一声跪在顾宸煜脚下，叹息道：“钦差大人刀下留人。”

众人心下震惊，军师竟是要帮着沈秋禾求情？

果不其然，听沈秋石语气艰涩道：“大人，我西部大营军规森严，沈将军初来乍到或许不懂，所以才犯了错。还请大人念在他是初犯，饶他这一回。”

然而顾宸煜却蹙起了眉头，反驳道：“成略军师，我知你胸怀大度，宽容忍让，一心为国家战事，不欲与此小人计较。但也请军师明白我的职责所在。”

“陛下派我来，是欲要我除掉兖城蛀虫，以免耽误国家战事。沈秋禾口无遮拦，明知故犯，执迷不悟，构陷重臣。如此德行，私以为，他不配做这个将军。本钦差斩了他又何妨？”

沈秋石垂眸：“国家战事在前，眼下是用人之际，沈将军虽德行有欠，但作战经验丰富。还请大人以大局为重，宽恕沈将军这一回。”

“我跟大人担保，沈将军以后在军中必谨言慎行，遵守军规。若沈将军再犯，不必大人出手，我自当以军令斩之。”

沈秋石说完这些，重重给顾宸煜磕了一个头。

顾宸煜眉眼凛冽，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阴冷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跪着的沈秋石，许久，才收回沈秋禾肩上的刀，转身将刀丢在了地上。

“罢了，”顾宸煜嗓音微冷，“那便看在军师的面子上，饶沈将军一命。”

沈秋禾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必死了，忙回道：“多谢钦差大人。”

顾宸煜面色不愉，走到沈秋石面前将他拉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冰凉：“随我去钦差府。”

沈秋石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觉得这样的顾宸煜有些可怕，但还是答道：“是，谨遵大人之命。”

顾宸煜带着沈秋石走后，众人俱松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段成均看着一脸得意的沈秋禾，走到他身边，将地上的大刀捡起，插进腰间刀鞘。

段成均其实是知道沈秋石男妻身份的，也知道沈秋石服用过孕虫，每月有一次情热，但他不在乎这些。

他觉得只要能上战场，不管男子男妻，还是女子女夫，不祸乱军营，谨守军规，能为国效力，给国家做贡献，那就是好的。

他惊讶的只是沈秋石的身份，这样光风霁月骁勇善战的人，竟是沈宏清的后代。

他此前从未将沈秋石跟沈宏清联想到一起。

且，沈宏清竟如此有眼无珠，没有将如此优秀的儿子举荐入军中，反倒是将这样的儿子作为男妻嫁了出去。

段成均想想便觉得气结。

沈宏清贪生畏死也就罢了，沈秋石没沾到他的一份好，如今连赢战事，还要因沈宏清的“逃兵”事迹，沾染一辈子的灰，当真是不值当！

也因此，在看向沈秋禾在如此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段成均心中的那股怒气一下子便上来了。

“沈将军。”

段成均走到他身边，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能叫所有人都听到。

沈秋禾正为沈秋石不敢杀他而心情大好，回：“段统帅，何事？”

段成均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幽声道：“我西部大营用人，看得是自身实力，看得是统军治兵的能力，而不是，以前吃了什么虫子。”

沈秋禾面色一僵。

段成均冷笑一声，继续道：“若沈将军羡慕军师的能力，那不妨沈将军也去找两颗虫子，自己吃吃看。”

“你！”沈秋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段成均带了头，身后的刘承辉也站了出来，大嗓门儿道：“他娘的，北部大营的军规可真叫老子开了眼了。谁厉害，就拿屎盆子往谁头上扣。带兵打仗不看输赢，而看谁的口水多。还好老子不在北部大营，这造谣诽谤的能力我可吃不住！”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跟着一阵哄笑。

谢继周也上前一步，冷冷道：“沈将军，瞿副将，这件事，你们北部大营欠我们一个交代。”

沈秋禾脸色已精彩得可以，胸口也跟着剧烈起伏，然又不敢说什么，怕再说错被治罪。

他在南、东、北三部大营都混过，也都横贯了，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西部大营的这些东西，竟然敢如此对他。

只有他身后的瞿威抱拳行礼，垂首道：“是，谨遵几位将军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节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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