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石哭了整整两个时辰，痛苦着，嘶吼着，咆哮着。

顾宸煜紧紧搂着他，任由他在怀中拳打脚踢，挣扎不已。

卢钲察觉到异常，进了屋内，被顾宸煜赶了出去，并严令所有人不得靠近院子。

他就这么任由沈秋石在自己的怀中发疯，像一只困斗的野兽，在如潮水的记忆中作最后的挣扎。

顾宸煜好似终于明白了，为何他的夫人不喜欢别人碰他，为何他的夫人总爱干净，为何他的夫人总是端庄自持礼数周到。

为何他的夫人要同自己分院别居，为何他们行周公之礼总要于黑幕中进行，为何他的夫人明明对他动心却不敢靠近。

好像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沈秋石在他怀中痛哭流涕，顾宸煜也泪流不止。

他恨自己没有早些明白沈秋石的心情，恨自己看问题太过肤浅，恨自己从未跟沈秋石好好谈过这件事，也恨自己没有在分开后早些去寻他。

他恨，他好恨好恨。

沈秋石最终哭累了，哭倒了，在顾宸煜的怀中昏睡了过去。

顾宸煜找来大夫替他把脉，在得知只是大起大落消耗过多昏睡过去后，松了一口气。

他将沈秋石掩在拔步床的层层纱幔里，抱着他，让他躺在自己怀中入梦。

沈秋石曾在信中跟他说过，说自己的怀抱让他感到温暖，感到安心，他在自己的怀中能睡得踏实。

然而这一夜沈秋石却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偶有梦呓，在他怀中喊着他听不懂的话，又或是轻轻啜泣，有眼泪流出眼角。

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顾宸煜的怀中，寻求着最后的安慰。

顾宸煜一夜未敢合眼，搂着他，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口中哼着安抚的摇篮曲，看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他此刻后悔极了，早知那些过往在他夫人心中是那么难以揭开的一面，他说什么都不会多此一问，直接杀了沈秋禾便好。

可偏偏他就多此一举了，结果弄巧成拙，揭了夫人的伤疤，将夫人伤的那么重。

顾宸煜悔的肠子都快青了，恨不得抽死自己。

清晨第一声鸟脆声响起时，顾宸煜终于受不住微微眯了一会儿，然后他便感觉到自己颈间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鲜血的腥味瞬间传到了鼻尖。

他缓缓睁眼，便看到不知何时醒来的沈秋石，正拿着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把匕首顾宸煜认得，是沈秋石的。沈秋石曾在情热时用这把匕首扎伤过自己，后来他便把这把匕首带了回来，藏在拔步床的枕头下，不曾想又被他的夫人拿到了。

沈秋石有些神志不清，口中喃喃着，似是胡言乱语，又似是在害怕什么。

他望着顾宸煜缓缓睁开的双眸，身体瞬间抖了起来，厉声道：“你不该查我的，是你的错。你查到了我的过往，你看到了我肮脏的一面，你定然不要我了。但你不能不要我的，你写了保状，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跟我和离，你说这辈子只要我一个的，你不能食言。”

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沈秋石咬紧了后槽牙：“我没办法了，我只能杀了你。我杀了你，然后我也自杀。我们死在一起，我们就能生同衾死同裘。就算到了地下，我们也还是夫妻，你还是离不开我。我们做鬼也要纠缠在一起！”

他喊得凄厉，但手上的刀却不敢再向前，只死死地盯着顾宸煜，似是想从他的双眸中读到些什么。

顾宸煜就那么看着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推拒，好半晌，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他看着沈秋石，笑的一脸温柔：“夫君说过要跟你一生一世的，夫君不会违背诺言。你想做什么，夫君都支持你。别怕，碧落黄泉，都有夫君陪着你。”

“不，不，”沈秋石听他这么说，立时激动起来，泪脸满面，“你说的不对，你不该这么说的，你不要我了，你要跟我和离，你要抬平妻，你要杀了我！”

顾宸煜却朝他温柔和缓地笑着，语气带着宠溺：“你是我的夫人，我唯一的夫人，我此生的夫人，我不抬平妻，我不纳妾，我不收通房，我不跟你和离，我只要你。”

“你胡说！你明明不要我了！”

顾宸煜却重复道：“我只要你，我只要沈秋石，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不管他经历过什么，我只要沈秋石，我只要你。”

沈秋石泣不成声：“你在说谎，你肯定是骗我的，你总是想喜欢用甜言蜜语骗我，你总是这样。你心里有其他人，你要的不是我。”

“我要的是你，我心里只有你。我此生只爱你一个，从见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了你。”

顾宸煜朝他笑笑，握上了他的手，满目柔情：“没关系，若你不信我，可以杀了我。我们生是夫妻，死也是夫妻。即便你想放开我的手，我也会死死缠着你的。”

他说完，握着沈秋石的手，将那把匕首往自己脆弱的皮肉里推。

沈秋石惊呼一声，拔了他的力道便往外扔去，然还是划出一道很长的口子，温热的鲜血喷了沈秋石满手。

沈秋石瞬间慌了手脚，忙伸手去捂他的伤口，大吼道：“顾宸煜，顾宸煜，夫君！”

见顾宸煜没有回答，又慌忙掀开纱帐，想下床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依旧动不起来，就像当年被打断了那样，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只能拼命嘶吼：“来人！卢钲！快来人！快来人救救顾宸煜，救救他！”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伤害顾宸煜，他为什么想要杀他，为什么……

沈秋石悲恸大哭，身后忽然附上来一个宽而有力的怀抱，将他紧紧拥住，顾宸煜低沉稳重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别怕，方才只是呛住了。夫君无事，夫人别怕。”

沈秋石听到他的声音，失控的情绪总算找到了落脚点。

他转过身来，紧紧回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痛声道：“对不起，我不该伤你的，对不起……”

卢钲赶来时，沈秋石正在给顾宸煜上药，他眼睛还红着，一头青丝披在身后，从床边垂落，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

见到卢钲，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道：“快去找个大夫来，直接去军中找范瑞。”

范瑞是此次顾宸煜作为钦差来到兖城，携带的三个御医之一，擅外科。此前沈秋石大腿受伤，就是范瑞帮忙看的，开的药涂抹过后，好的很快。

“将杨俊峰也找来。”顾宸煜补充道。

杨俊峰也是带来的三位御医之一，擅疑难杂症。沈秋石的腿忽然就动不了了，他得问问杨俊峰是怎么回事。

卢钲领命下去了，再回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天边大亮。

沈秋石方才大哭大闹了一场，又累到了，此刻正躺在顾宸煜怀中安静睡着。

顾宸煜原本想掀了纱帐下床去，但他一动，沈秋石就不安地皱起了眉头，他只能就着姿势拥着沈秋石，从纱帐中探出一只手来。

范瑞替他把了脉，知他此刻不便查看伤口，很识趣地开了药便下去了。

顾宸煜又将沈秋石的手腕伸出纱幔外，仔细说了他的症状，让杨俊峰看一看。

杨俊峰探了脉，确有气火攻心之状，但因哭闹了一场发泄出来，所以问题不大，反倒有些陈年滞涩的筋脉也因这通发泄奇迹般地顺畅了起来。

可钦差大人说钦差夫人的腿不能走了，这就奇怪了，脉象倒是一切正常，不似有疾的模样。

杨俊峰不免问道：“这种症状是从何时开始的？”

顾宸煜仔细回想了一番，道：“昨晚。我同他回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忽然悲痛起来，当下便就迈不动步子，倒了下去。本以为睡了一夜会好起来，不曾想方才起身还是不行，双腿动也动不了。”

杨俊峰了然：“此前夫人的腿是否受过伤，下官是指，不能行走的伤，断腿一类的。”

顾宸煜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是，扬太医果真料事如神。夫人年少时曾断过腿，且不止断过一次，断腿过程也极其残忍。这件事至今是他心中挥散不去的阴霾。”

“如此便是了。”杨俊峰道，“夫人此症，当属心病。因对事件恐惧激发的症状，身体上是无恙的，但心理上却以为双腿断了，不能行走，故而便行动不了。”

“原是如此，多谢扬太医解惑。那此病症，可有治疗之法。”

“此症多为心病，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钦差大人多与夫人开导，多与夫人陪伴，只要让夫人知道，断腿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夫人只要不再害怕，便不会如此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也不可能轻易刺激。此类症状通常是病人身心俱受重创时才会产生，所以心绪难免起伏大些。夫人想要彻底治愈，恐还要劳烦钦差大人多安抚了。”

顾宸煜如释重负，只要能有的治，只要能有机会好起来，那就是好的。

他亲了亲怀中人的额头，对纱帐外道：“多谢杨御医。”

杨俊峰走后，沈秋石又睡了一个时辰才醒，腹中饥肠辘辘，硬是将他饿醒了。

醒来时被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抱着，沈秋石还有些懵。他失神地看着面前的肌肉，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

正准备再度闭眼，才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抬头。

待看清是顾宸煜后，又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脑袋中又出现一些画面，清晨他拿刀抵着顾宸煜脖子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沈秋石脸色一白，又慌忙是查看他的脖子。

顾宸煜的脖子已用纱布包好了，一层一层的，已看不出血迹。

他闭着眼睛侧身躺在沈秋石的身边，一只胳膊垫在沈秋石的脖下，另一只则搂着搂着沈秋石的腰肢，面色略有些苍白。

沈秋石心下一惊，忍不住颤颤地伸出一只手去，放到了他的鼻下。

待探到他还有正常鼻息，方才还没来得及松开的那一口气，终于完全松了下去。

他喘了两口，正欲将手撤回，顾宸煜却在此时突然睁开了双目，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嘴角勾起一丝坏笑。

“夫人在做什么？”

沈秋石身子一僵，瞬时有种偷偷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忙躲闪道：“没有，你放开我。”

顾宸煜却不放，捏着他的手指伸道自己的唇边，伸出舌来，轻舔了一口。

沈秋石一瞬间呼吸都快停了，顾宸煜扫的这一下，像是用羽毛忽远忽近地贴着他的皮肤，有快速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痒痒难耐，直击脑皮。

沈秋石像被烫到了，下意识地就要缩回，然顾宸煜死死攥着，偏不让他得逞。

甚至伸出犬牙，在沈秋石这根手指上轻咬了一口。

沈秋石瞪大了双眼，顾宸煜这是在做什么，他的手指又不是糖，又咬又舔的，多难为情。

沈秋石想让他放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顾宸煜能如此逗他，看来脖子上的伤口应当无事了。

想到自己做的那些蠢事，沈秋石心中就后悔得想死。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即便把刀扎进自己脖子里，也不会伤害顾宸煜一分。

这般想着，心中愧疚得更加厉害，沈秋石颤颤地伸出左手，声音绵软道：“咬这只吧。”

他记得顾宸煜说过，他更喜欢自己的左手，因为左手茧子少，更光滑，更柔软。

沈秋石甚至想过，要是顾宸煜今天想对自己做更过分的事情，想把自己压在床榻间行夫妻间的礼数，他也乖乖受着，一定不推拒。

他想让顾宸煜开心。

顾宸煜见他这样，也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什么，低声笑了出来。

“夫人不必这样。”顾宸煜将他楼的更紧了些，“我不过是想逗逗你，想看你脸红的样子。”

沈秋石脸红了，顾宸煜成功了。

但顾宸煜又不忍，想到沈秋石的那些悲惨过往，他就忍不住想多疼疼他。

“什么样的夫人我都喜欢，”顾宸煜将他摁在自己的胸口，嗓音震动清晰地从沈秋石的头顶传来，“杀人的夫人，嗜血的夫人，情热的夫人，入睡的夫人，心中有仇恨的夫人，恐惧害怕的夫人，娇羞脸红的夫人，驭兵统帅的夫人……不管是哪一面的夫人，我都喜欢。”

沈秋石喉咙有些发涩，艰难道：“那，若是我不能行走了呢？”

顾宸煜摸着他的发顶，笑道：“也喜欢，你不能行走，我便做你的双腿，你更离不开我了。”

沈秋石又道：“那，若是我不能替你诞育子嗣呢？”

顾宸煜回：“我要的是你，才不要叫多一个人分走你，你也别想着生什么孩子，到时我要吃孩子的醋了。”

沈秋石顿了顿，声音多了两分悲戚：“那，若是我以前很脏呢？”

顾宸煜这下抿了唇，缓了片刻才答道：“夫人想听实话吗？”

沈秋石心沉了沉，却还是回：“想。”

顾宸煜便道：“说句老实话，我可能会喜欢得不得了，我还没瞧见夫人脏脏的样子呢。”

这般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喘了两口：“我心里一直有个坏念头，就是想把夫人弄得脏脏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节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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