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宸煜掐着时间点来给自家夫人送晚膳，还未走近夫人的营房，就看见这个方向布满了人，他一时有些疑惑。

待走近了才发现全是带刀的士兵，个个神色肃穆，将沈秋石的营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浓重的血腥气从士兵身后的营房传来，顾宸煜当下便察觉到不对。

他欲踏步进去，守在营房外的士兵头子拦住了他，小心翼翼道：“大人留步。”

卢钲直接上前，亮出了皇帝御赐的金牌，那士兵头子立时领着身后的一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顾宸煜一甩袖子，略过他们直接跨入门槛，然后便看到了门内的一切。

屋内，身为三军统帅的段成均跟步兵营将领的穆衍都在。

段成均穿着盔甲，腰间配着佩刀。而穆衍则是穿着一身长衫，显然是已回了营房脱了铠甲，然后匆匆赶来的。

二人都是一副愤愤之色，但穆衍显然更激动些，一双眸子瞪着面前的人似是要喷出火来。

在他面前的，就是十五万援军的将领沈秋禾跟副将瞿威。

瞿威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什么。但他身边的沈秋禾半只手掌被斩断，此刻正捂着剩余的半只不住哀嚎，面上满是痛苦之色。

方才顾宸煜闻到的浓重血腥味，就是因这半只断掌导致的。

顾宸煜浅浅松了一口气，刚还以为是他夫人出了什么事。

但他一口气没松到底，就发现了问题。这分明是他夫人的营房，这些人在这里，那他夫人在哪儿？

顾宸煜逡巡一圈，才终于在穆衍身后发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熟悉人影。

顾宸煜一瞬间目眦欲裂。

他的夫人像只受惊的小鹿躲在穆衍身后，衣衫不整，束发打散。半张脸掩在青丝之下看不出神情，但身体却在微微颤抖，明显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

顾宸煜瞬间失了神志，三两步迈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穆衍身后瑟瑟发抖的人。

手腕传来熟悉的触感，沈秋石立时抬起了头，待看见是顾宸煜，面上更是惊恐。

他慌张极了，方才只顾着堵沈秋禾的嘴，怕牟星被巡营的士兵抓住，才造了这么一场戏。却偏偏忘了顾宸煜会在每日傍晚来给他送食盒。

此刻他这副模样，定是要叫顾宸煜误会了。

沈秋石心中后悔至极，早知如此，他方才就不会用这么蠢的主意了。

顾宸煜会不会多想，会不会以为他跟沈秋禾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

其实没有的，不管是多年前在沈府的后院儿，还是今日在自己的营房，沈秋禾都没有得逞，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秋石很想告诉顾宸煜，这是他自演的一出戏，并不是真的，让顾宸煜不要信以为真。

可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营房中又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他无法宣之于口，只能祈求顾宸煜少误会一些，少动些怒了。

但他这个样子落在顾宸煜眼中，就是受尽了欺负，在恐惧，在害怕。

他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一双眸子通红，里面盈满了恐惧，嘴唇破了，嘴角挂着血迹，尤其是脖子上的那一团青紫，深深的五个指头印记显在那里，几乎刺的顾宸煜站立不稳。

屋内的众人见是钦差大人，赶紧全部下跪行礼，高呼：“参见钦差大人。”

就连捂着断掌疼痛不已的沈秋禾也不得已被迫跪下。

但他看见顾宸煜又反射性地害怕，昨日的种种似乎还在眼前，那冰凉的刀身拍在脸上的感觉还未褪去。

沈秋禾闭嘴不敢造次，方才还嚣张狂妄的气焰，此刻一下子沉寂下去。

顾宸煜似是没听到屋内的一切，只盯着面前的沈秋石，沉声道：“谁干的？”

沈秋石敛眉垂目，没有回答。

他很想告诉顾宸煜是他自己干的，但他不能说。又不能说是沈秋禾干的，因为顾宸煜一定会发疯。

顾宸煜发起疯来会干什么，谁都不知道，沈秋石也不敢赌。

最重要的是，顾宸煜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可怕，他也有些吓着了。

见他不语，顾宸煜捏着他手腕的力气不免加大，似是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一般，再一遍道：“谁干的！”

这次的声音染上了十足的怒意，像是林中被偷了幼崽的猛兽，阴鸷杀气，暴戾恣睢，听得房中所有人俱是一颤。

沈秋石还从未听过顾宸煜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身体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见他脸色阴翳，额上青筋暴突，原本好看的一双眸子漆黑如夜，里面布满了森寒阴冷，肃杀嗜血，这般看过去，竟比狼还要凶悍。

察觉到他的目光，漆黑的瞳仁直直望了过来。

沈秋石一个哆嗦，慌忙别开，结巴道：“是，是……”

“是援军将领沈秋禾！”

穆衍见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恨铁不成钢道：“沈秋石，你清醒一些！昨日你念着手足亲情，在城墙脚下救他一命，但他可曾念过一分？寻常人尚且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他倒好，不报答你的恩情就算了，还对你存着如此龌龊的心思，欲对你行不轨之事！”

眼见着穆衍越说越偏，沈秋石慌忙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跟他没有！”

“你竟还要替他遮掩！”穆衍厉声斥他，“我知你心地良善，不欲陷他于不义，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念着兄友弟恭手足情深？他做出如此罔顾纲理伦常的事情，就该五雷轰顶天打雷劈，落入地狱畜生道，永世不能为人！”

穆衍说完这些，转向顾宸煜：“钦差大人，我知你最是明察秋毫刚正不阿，此次军师受此奇耻大辱，是我西部大营的耻辱，亦是我梁军之耻！其加害者死有余辜，不值得原谅，还请钦差大人下令，以军中礼法斩杀沈秋禾！用以震慑三军，以儆效尤！”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咚！”地一声在顾宸煜面前磕了个响头，内心震怒可想而知。

顾宸煜已是气的面目狰狞，却又压抑着怒气望向沈秋石：“他说的是真的吗？”

沈秋石吓得牙关直打颤，摇了摇头，刚想说不是，顾宸煜却在此时暴怒一声：“他竟还伤了你！”

捏着沈秋石手腕的掌中不知何时满是鲜血，顾宸煜握着他的手，掀开他的袖子一看，白玉的臂膀上两道长长的血痕。顾宸煜又去撕他胸前的衣服，见他胸口也是几条长长的伤口，此刻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血。

顾宸煜颤抖着踉跄两步，几乎站立不稳。他猩红着双目转过身来，一张面孔凶神恶煞，带着令人胆寒的戾气。

他看着那个抱着半只断掌的人，一时神智全无，抽了身边士兵的佩刀便朝他砍去。

“钦差大人息怒！”瞿威立即举出刀鞘挡在沈秋禾面前。

刀刃砍在刀鞘上，传来震得人手臂发麻的颤动，刀鞘瞬间凹下去一块儿，顾宸煜手中的长刀也卷了刃。

瞿威立即道：“大人，此事还有待查明，并非大人……”

话音未落，顾宸煜已丢了手中的刀，又从另一位士兵腰间抽出一把新的来，再度朝沈秋禾的脑袋上砍去。

瞿威见状，只能再度拦至沈秋禾面前，举着刀鞘抵挡，忙道：“钦差大人息怒！！此事尚在审查阶段，还未能判定就是沈将军所为！”

顾宸煜似是完全听不见，卷刃的长刀落地，又是新的一刀砍了下去。

沈秋禾早已吓得血色尽无。

他在其他军营横贯了，从来都是鼻孔朝天走路，别人也不敢惹他，只能顺着他。哪里见过这阵仗。

不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举着刀便向他砍来，一刀不行便是两刀，两刀不行便是三刀，刀刀向着他脑袋，似是要将自己剁成肉酱才肯罢休。

他吓得连断掌都顾不上了，慌忙爬到瞿威身后，躲在瞿威身后瑟瑟发抖。

昨日他便觉得这个钦差大人可怕了，没曾想今日比昨日还要可怕！

“钦差大人！！！”瞿威怒吼。

他眼神看向三军统帅段成均，见段成均满眼冷漠，丝毫没有要帮他的意思，他的心瞬间凉了下去。

看来西部大营的人是早看沈秋禾不爽了，欲除之而后快。

可……

别人都无所谓，但沈秋禾就是不能死，尤其不能死在自己眼前。

刀鞘被砍进去好几道凹痕，直至最后完全断裂，里面的佩刀也未能幸免，被一斩为二。

瞿威被震得往后退了一步，却还牢牢将沈秋禾护着，丝毫不肯让。

眼见着顾宸煜又抽出一把佩刀，竟是还要往下斩，而瞿威身边已没了阻挡之物，他只能闭上眼睛，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去扛。

沈秋石一时被吓到了，赶紧上前，抱着顾宸煜的胳膊便阻止道：“顾宸煜！顾宸煜你冷静一点！你不能杀他！”

顾宸煜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回过一丝丝神来。

待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一双沉黑如夜的眸子死死盯着沈秋石，咬牙道：“你竟又要帮他求情？”

沈秋石赶忙握住他拿刀的胳膊，试图将他手中的长刀取下，摇头道：“不是的，我不是要帮沈秋禾求情。但你看清楚，那是沈秋禾的副将瞿威，他并未犯事，你不能杀他！”

顾宸煜冷笑一声：“为何不能杀他，他护着沈秋禾，便是包庇沈秋禾，在军中，袒护犯者一律与犯者同罪，按斩杀处理！”

“顾宸煜！”沈秋石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杀了沈秋禾尚且还能算得上有理有据，毕竟他几次触犯军规，屡教不改。可杀了瞿威，事件性质立马就不一样了。

瞿威虽是副将，但在北部大军中很得人心。若他死了，只怕将士们等不到一个合理的交代就会反，届时梁军内斗可就惨了。

思及此，沈秋石急切道：“你不能杀他，瞿威不能死。顾宸煜算我求你，今日之事一句话说不清，回头我定会跟你好好解释，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别杀瞿威。”

顾宸煜一听说他要给瞿威求情，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暴怒道：“昨日我要杀沈秋禾，你不允，你跪在城墙脚下替他求情，我饶了他一命。可你看看他今日做了什么！他就是一个背信弃义孤恩负德的小人！”

“而今你又要为他的副将求情！你难道不曾听说个一句话吗，狼狈为奸，蛇鼠一窝！能护着沈秋禾这么个得鱼忘笙之人，他瞿威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今日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沈秋禾必死！谁挡我便杀谁，任他是三军统帅，还是军中将领，我手握皇帝陛下御赐金牌，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我看谁还能挡得了我！”

他说着，扬起手中的大刀就要砍。

“不能杀，顾宸煜，杀了他军中会大乱的！你不能如此！”

顾宸煜哪里肯听他的，眼见着刀刃明晃晃地就要落至瞿威肩上，沈秋石忽然一抬手，“啪！”地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屋内瞬间安静了。

似是被按下了定格建，顾宸煜手中的刀就差半个手指头的距离就要砍到瞿威的身上，就那么生生停在了那边。

他转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沈秋石，脸上的五指印渐渐清晰起来。

众人也不敢说话，一个个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甚至连呼吸都窒住了。

军师他，他竟然，为了一个副将，打……打了钦差大人一巴掌？！

瞿威也缓缓睁开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

他知道沈秋石不会杀他，但看钦差大人这怒火中烧，一刀接着一刀砍人的架势，还以为今日定要被沈秋禾连累，不得不惨死在钦差大人刀下的。

他甚至都做好了今日被砍死的准备。

谁曾想，军师竟为了救他，打了钦差大人一巴掌……

只有段成均跟穆衍一脸的淡定，似是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

他们方才也不敢劝，倒不是不愿意帮瞿威说话，而是能劝得动顾宸煜的只有沈秋石，若他们贸然冲上去，说不定还会被顾宸煜迁怒。

沈秋石也有些心虚，他刚刚扇顾宸煜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顾宸煜不听他的话乱来，他就只能用这个办法能治他了。

可顾宸煜这会儿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过分了，也做错了。

上午才拿刀划了人家的脖子，下午就又给人赏了一巴掌，这要是告到大理寺去，定要判个婚内暴力苛待夫君的罪责，是要吃板子下大狱的。

正这时，范瑞终于提着药箱姗姗来迟，打破了一屋子的寂静。

他上了年纪，腿脚有些慢，走几步就要喘一喘，军医们住的地方离士兵营房又有些距离，所以才来的晚了些。

顾宸煜回过神来，这才终于想起了什么，丢了手中的刀，挥手让满屋子跪着的人起来。

他在做这些动作时，目光一直落在沈秋石身上，目光里带着委屈，带着怨愤，带着不解，看得沈秋石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范瑞提着药箱直接往顾宸煜这个方向来，顾宸煜脖子上缠着纱布，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叫他过来就是为了给顾宸煜治伤的。

哪曾想顾宸煜忽然一拍桌子，像是撒泼般喊道：“治什么治，不治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的夫人，居然，居然为了一个男人，打了他！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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