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得远远的,隐姓埋名去闯荡江湖…就像我们曾经约好的那样……”,徐烨焾保持着那个奇怪的姿势,唇瓣微微翕合,将一字一句轻轻送进江初好的耳朵里。
一起拜入个小门派,仗剑天涯;亦或者偶遇世外高人,习得一身绝世武功;哪怕最终只是庸庸碌碌的在无名巷弄开一家小店,都是极好的。
但那些都不属于他们。
江初好克制住摇曳的心神,微微阖上了眼,再睁开时,目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将额头抵在徐烨焾的肩上,轻声道:“但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你明白的。”
“生在帝王家,你我都别无选择。”
热血渐渐褪下来,徐烨焾冷静了些,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扳住江初好的肩膀,皱眉盯着他的眼睛疑道:“皇上只有你这一个皇子,怎么可能舍得将你送去郦国做质子?”
江初好呼吸一窒,险些露了端倪。沉默半晌,他蓦然绽开一个微笑,两行清泪却也落了下来。
“也许一个月后,也许一年后,迟早会有别的皇子和公主出生。烨焾,我不是不能被取代的。”
徐烨焾鼻子一酸,险些也跟着落下泪来。
可你在我心里就是无可替代。
七岁初相识,整整五年,徐烨焾已经习惯了那个人跟在自己的身后,吵着要学骑马,吵着要学射箭,吵着要用他的暗卫,吵着要学算计人的方法……
徐烨焾是个慢热的人,他用五年的时间习惯了江初好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存在,现在又要让他将这块连骨带血的膏药撕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再次习惯。
看着徐烨焾发呆的样子,江初好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又强撑着笑开了,露出齐齐的八颗牙齿,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烨焾,此番我去郦国,你可愿同我一起做件大事?”
入夜,徐烨焾死皮赖脸地在宫中住下了。
郦国生怕南国反悔,故而催得很急,甚至已经让派来南国做质子的五皇子启程了。明日一早,江初好也得走了。
无论江初好做质子与否,对于郦国来说都是有利的局面。然而江初好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主儿,对郦国来说,此番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花朝拾下午听闻了消息,匆匆进宫来,说了几句话后便被宰相带走了。
他心里难受得紧,躺在床上盯着垂落的床幔,心想,初好去做了质子一定会很不自由。
可自己现在也谈不上有什么自由。
花朝拾惨笑一声,满是无能为力的颓然之感。
徐烨焾和江初好同样睡不着,两人干脆遣散了下人,窝在被子里悄悄商量往后的行动。
江初好不是多老实的人,徐烨焾同样不想让他在郦国待太久,接受了现实的两人一拍即合,决定里应外合干件大事。
虽然徐烨焾心里还是会涌起一股股撕裂般的痛楚,可他也明白,此事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自江初好答应时,到底因为什么理由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一旦答应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江初好没有,他也没有。
就这么说着话,天色从明到暗又从暗至明,一夜无眠。
第二天,江诺看着江初好眼底的疲惫,险些没控制住自己。
载着江初好的马车渐行渐远,徐烨焾盯着那个小黑点,握紧了拳头。
天空中缓缓落下了什么,落在他肩上,挂在他的眉角发梢,渐渐将徐烨焾堆成了一个雪人。
南国裕景元年的第一场雪,总算如期而至。
雪下得很大很大,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能有个好收成吧。
只是这些江初好都看不到了。
故土山河尤壮美,旧人他国清宫泪。
江诺将舆论控制得很好,天下皆知南国唯一的皇子为保一方安宁,自愿与郦国做了交换的质子。
江诺许诺,不会让这个质子的头衔存在太久。
梁城的百姓撒着花瓣,拥着那辆载着江初好的马车出了城,途经的座座城池,皆是如此。
郦国的使者暗暗心惊,南国人竟然出奇的团结,家国荣誉感极强,这是在郦国不曾见过的。
自发送行的百姓将郦国使者团送至旌河畔,江初好从马车上下来,准备换乘专门用于冰面的马车。
双脚刚一离开故土,踏上河面坚冰,旌河畔便响起了熟悉的歌谣……
“旌河长,旌河茫,旌河万里南国旁;
旌河淌,旌河涨,旌河连天碧苍苍;
南国昂,郦国殇,黑发白骨乱葬岗;
南国慷,郦国让,稻香两岸谣声亮……”
歌声越唱越响,缭绕在天际,像是久久不愿离去的鹰隼,眷恋地护送南国皇子离开。
江初好将下唇咬出了血印,微一垂目,泪珠便顺势滚了下来,他喃喃道:“南国,我一定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