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钢琴课结束,在莉莉强烈的要求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攻击下,应星星只好跟保姆一起带她去中央公园玩耍。
莉莉每天被课业闷在家里,一放出来就像小鸟一样飞走。
她的目光追着小女孩自由自在的身影,午后阳光正好,所有人都很惬意地享受着周末时光,莉莉不知从哪里捡来一颗玻璃珠子,跑回来送给她。
“老师,帮我看好哦。”莉莉慎重地放在她的手心,叮嘱道,“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弄丢了。”
应星星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知道了。”
草坪清香,绿意柔顺地蔓延到人工湖,湖水中天鹅慢吞吞地游着,泛起水纹闪闪发光。
她举起那颗玻璃珠子,在阳光中折射出红红绿绿的颜色,突然想起小时候,蒋明琛也喜欢收集这些看上去璀璨但没有用的小玩意。
视线透过玻璃曲面扭曲,忽然被一道身影遮挡。
熟悉的味道随风笼罩下来。
应星星一惊,玻璃珠子从指尖掉落,她却没有心思去找,而是怔怔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面前的蒋明琛。
他背着光,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好巧?”她试探地打了声招呼。
“不巧。”蒋明琛蹲下来,在草丛中捡到滚落的玻璃珠,“这是我给她的。”
“额,你们认识?”
“不认识。”蒋明琛说,“我只是想办法见你一面。”
应星星想起莉莉每次叫自己来公园时格外积极的态度,隐约有些明白原因,她皱起眉,“你明明有我的手机号,不应该利用小孩子。”
她伸手索要玻璃珠,“还给我。”
蒋明琛单手插进口袋里,玻璃珠也随之消失,他站起来,“可以陪我走走吗?”
“……”
他挟持着人质,应星星不情愿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你还不如给我打个电话。”
他们沿着河堤的方向散步,深秋时分,岸边树木落下红叶。
很长一段时间,蒋明琛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眼看就要走到停车场,应星星站住,“我累了。”
蒋明琛看着她,顿了顿,“那我们坐一会吧。”
公园边上的长椅,蒋明琛让她坐下,自己去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些零食,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路边摊的棉花糖和酸梅汁。
他走过来的几步路,让她稍微恍惚了一下。
记得小时候也是这样,她总是无缘无故挥霍完自己的零花钱,只好指挥明琛去给自己买零食。慢慢的,反而养成了他的习惯。
接过他递过来的棉花糖,幼稚的不知该从哪里下口。
应星星叹气。
“明琛,你要说什么?”
他的目光凝住,视线落点是她右手的戒指,“你要结婚了?”
“是啊。”她侧头,甜蜜地笑起来,“虽然还没有开始计划,但已经……嗯,确定了日子会给你发请柬。”
“不用了。”明琛回答得很快。
他在她困惑的目光中,艰难开口,“我马上回美国,不能参加你的婚礼。”
应星星怔住。
久别重逢之后的道别,虽然已经不再耿耿于怀,却还是让她涌起莫名的情绪。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确认自己的生命里不会再有蒋明琛这个人,漫长的如同将另一半骨血从身体里剥离出去,而现在竟然也可以平静面对。
“是吗,祝你一切顺利。”
明琛把她举在手里只吃了一半的棉花糖拿走,换了杯酸梅汁,脸色很冷淡,“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那个小白脸。”
咳、咳咳。
应星星呛住,从他过分的用词里找回了一丝熟悉感,“学长怎么惹到你了,你怎么还在讨厌他?”
“他很阴险。”
“……才没有。”
“只会在你面前装模作样。”
应星星放下塑料吸管,“我要生气了。”
跟以前一模一样的对话。
像是她高中时投入地追求学长,他坚持不懈在旁边泼冷水,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不会真的对他生气。
蒋明琛扯了扯嘴角,“木木。”
“嗯?”
“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怎么可能?”应星星拿出手机,研究了一下,“我没有把你拉黑啊。”
他拿起她的手机,当着她的面输入数字,按下通话键,扬声器里隐约传来通话受阻的提示。
应星星奇怪地,“我打电话问一下营业厅。”
“没必要,我知道原因。”蒋明琛没有把手机还给她,自顾自咬了一口棉花糖,“你真不该跟简渊在一起。”
“什么?”
她侧头,忽然感觉脑海一阵不受控制的眩晕。
酸梅汁从手里脱落,在洒在衣服上之前,蒋明琛似乎早有预料,接住了塑料杯。他把杯子放在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揽过她昏沉的脑袋,固定在自己肩膀上。
他的肩膀比看起来更加宽厚,有种令人安心的味道。
落叶在半空中不停地旋转,迟迟不肯坠入水面。
蒋明琛一只手揽着她,在长椅上安静地吃完了另外半支棉花糖,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对约会中、气氛亲密的情侣。
过了许久,他扶着她站起来,从树荫下走过。
扑通声突兀响起,湖面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是被谁丢进了一块石子,涟漪一圈圈地扩散,重新恢复平静后,岸边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
应星星醒来,感觉很久没有睡过这样长的觉,可惜脖子靠在不舒服的地方,有些酸痛。
她揉着脖子坐起来,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烟味,混杂在树木草叶的味道里。她转头,发现自己正睡在副驾驶座上。
车窗外,蒋明琛倚着树干吸烟。
他侧身对着她,身影陷入摇曳的树荫里,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黑金色SOBRANIE,星火在昏暗中忽明忽暗,白色雾气缭绕着他的眉眼。
她咳了一声,蒋明琛听到动静,掐灭了烟,丢到脚下,枯黄落叶中堆了不少烟蒂。
车前车后都没有路灯,应星星坐直身体,“明琛,我怎么睡着了,你把我带到哪里?”
“不知道。”
“喂,小心我报警。”
“你的手机被我丢水里了。”
“……你绑架我啊?”
“说的那么难听做什么?现在的情况是,”他好像很体贴地解释,“我带你逃婚了。”
应星星一愣,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看《新上海滩》,她完全看不懂里面复杂的爱恨,只记得男主角冲进教堂,阻止女主角结婚。
“哇哦,”那时她抓着遥控器,很激动,“太帅了。”
蒋明琛在旁边昏昏欲睡。
她把他晃醒,“明琛,你学一下,以备不时之需。”
蒋明琛不屑一顾,“先找到有人愿意娶你吧。”
“……”
眼下,应星星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你果然没有认真看电视。”
蒋明琛挑眉,对视了片刻,噗嗤笑出声来,“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你也不害怕我把你器官卖了?”
应星星调整好座椅,“别闹了,把我送回去。”
蒋明琛打开车门,坐进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应星星终于反应过来,他没有开玩笑,也不会把她送回去。
她皱起眉,“明琛?”
“跟我走吧,木木。”
说话间,汽车没入黑暗中。
窗外冷风凛冽,吹得她一激灵,“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明琛,停车!”
“不。”
他摇头,
“我不会送你回去,木木,你根本不应该跟他在一起。”
灌进来的风卷起若有若无的烟草味,衬得他周身的气质更加陌生。
“蒋明琛,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跟谁在一起?”
“我偏要管!或许十年前我就应该这么做。”他说,“如果当初我带你一起去美国,你就不会遭遇这些。”
不断涌入的风挤压着呼吸,蒋明琛恍若未察,仪表盘的指针飙升。
他完全不讲道理,应星星忍不住心慌,“你是不是疯了?”
“……”
“停车!”
“……”
她拍了拍车门,“蒋明琛!我要生气了!我真的会不理你!”
过了这么多年,她威胁他的手段还是同一句话。
刹车声在马路摩擦出尖锐的声响,应星星被震的头晕,也许是药物残留的原因。她解开安全带,转身打开车门,纹丝不动,“你给我开门。”
蒋明琛闭眼,像是坦白前最后的挣扎。
“木木,你还记得让我调查李严的事情吗?”
她摧残车门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你不是告诉我没问题吗?”
“我撒谎了。”
“……”
她不可置信,转头,“什么?”
“你让我查李严的手机,但我其实还查出了其他东西。例如他离开云州是简渊一手安排。在他认识你的第三天,周守中就已经接触过他。证据就在你面前的储物箱里。”
应星星怔住,下意识地打开面前的箱子,里面确实放着一个文件袋。
“后来他生意失败,一直联系你,也许是想从你这里得到第二次拿到钱的机会,又或者只是良心不安,想告诉你真相。”蒋明琛说,“但他没来得及说,他怀疑你的手机里有窃听设备,所以要求跟你见面。”
应星星抽出文件袋的内容,里面真的有几张周守中进出李严公司的照片,看上去是监控器上的画面,日期印在左上角,还有一些银行流水记录。一桩一件,竟然铁证如山。
她忽然想起,李严神经质地在电话里问——“你的手机里有什么声音?”
那时她以为他听到了风声,但在李严听来,是窃听器的电流音。
第一次重逢,他语焉不详地留下联系方式,因为还没有走到绝路,而当他发现前途无望,最后时刻,干脆想将真相告知她。
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在自杀前拨通了应星星的电话。
“我还调查了你身边的其他人——尤其是你的前男友们,简渊为他们提供了钱财、工作、出国留学的机会,他用尽手段,让他们自愿离开你。”
她的脸色发白,“不可能。他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他阴险扭曲,早年就有传言他精神有问题,这么多年其实从来都没变过,根本不配跟你在一起。”
文件袋里的档案一张接着一张,佐证他的说辞。
应星星却下意识地摇头,“一定有什么误会……”
她认识的简渊,温柔又善良,进退得宜,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些事情呢?
“如果你不信,里面有其中几个人的联系方式,你大可以打电话过去问,他们是不是都在跟你交往的期间收到了其他诱惑?”
蒋明琛把他的手机交给她。
像是终于让渡出这场闹剧的主导权。
只要她愿意,现在可以直接报警或者拨通简渊的号码,离开这辆车。
但是李严的疑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应星星接过手机,慢慢摩挲着。他给的资料里好几个人的名字和脸庞都已经面目模糊。
应星星想了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在档案里的人。
她凭借记忆按下一组数字,突然想起来,其实从小到大老师们经常夸她记性好,只有简渊说她记性很差。
等待通话的信号音在沉默中被拉扯的无限漫长。
一秒、两秒……
短促的信号音之后,电话被人接起,一道干练的女声出现在耳边:
“您好,我是陈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