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近了，孙悟空发现那人极为英俊。

他挠着耳朵，一双黑眼在对方身上溜了几圈，嘿嘿一笑，露出些许猴类的狡黠来：“我当是哪位将军，原来是天蓬大帅。”

天蓬与他见过好，又问他来东海何事。

孙悟空酒意被海水一浇，已然醒了大半，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醉酒来此，便扯了个借口：“久居府内无事，便出来走走。”

南天门可不是神仙随意进出的地方。

天蓬也不点破他，笑道：“来者是客，不如到我府上饮上两杯再走不迟。”

孙悟空见他不似客套，也无其他仙官看他时复杂的目光，仿佛对方视他不过只是一寻常同仁，对他发出善意的邀约。

猴子暗想，天宫里的琼浆玉液这几日没少喝，倒是不知道天河的美酒是什么滋味。

当即欣然应允。

天蓬的元帅府很大，里头回廊九曲，假山围湖，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孙悟空直咋舌，他见太白星君与自己大圣府规格相当，还以为算是大的，和这里一比，简直是麻雀见了鸽子。

天蓬看他面色惊讶，笑着解释道：“荒远之地，比不得天庭尊贵，地也贱些，才指了这么处宅子给我。”

说话间两人迈出沿廊，又步入一条花廊。

孙悟空好奇，花果山福地洞天，什么样的花儿果儿没见过，这些花却与之前看的不同。

长长的沙绿色藤蔓从廊架上垂下，上面缀着琳琅的五色花，白色、浅蓝色、淡粉色、淡紫色、深紫色，长在同一条藤上，随风一摆，就如千万乱雪纷飞。

两人行至花廊尽头，有一开阔之地，桌椅一应俱全，想来是天蓬平日适闲的地方。

这里一侧，还有一块规模不小的花圃，里头乍一看种了不下百十种奇花，都是在人界未曾见过的。

天蓬与蛟兵吩咐了几句，蛟兵捧着盒子，扭着尾巴走了，很快便领着府内一群小仙娥仙子，捧着美酒佳肴上来。

两人酒杯一端，便知都是好酒之人。几番下来相谈甚欢，竟还约了下次再来。

临别前，孙悟空终于没忍住，问了心底的问题：“你就不怕与俺老孙交往，惹上甚么麻烦？”

天蓬愣了愣，没想到这猴头还挺直接，便也据实而说：“且不论那云幕说得真假，就算是真的，蟠桃大会在即，你既然知道犯了什么错，避开就是，又有何难。到时候九霄诸仙见大会无事，自然心里不会对你再有这天大的惊惧提防。”

孙悟空觉得在理，刚想夸赞天蓬几句，忽然间风云变幻，天河之上云幕低垂，竟然又显出几日前的景象来。

只是那背景上的字有些变幻，这回是【「西游记」之三藏收徒】。

斗牛宫内外一片哗然。

绝大多数仙人都以为那云幕只是偶然，在它连续几日未曾出现后，众仙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喝酒的喝酒，办公的办公，仿若云幕从未发生。

今天却再现当日景象，不由得这些仙人们不吃惊。

玉帝立于殿内高阁，望着天上云幕，微微皱了眉头。

“太白，这云幕之事，你查得如何？”

垂手立在一侧的太白星君赶忙上前，回禀道：“陛下，此事确实蹊跷。微臣访遍三十六重天，至今也没有有用的线索。”

“不过，”太白星君看了一眼斗牛宫外乱做几处的仙人们，言语之间颇有些忧虑：“若是云幕之事不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怕是人心要乱啊。”

九曜星兄弟几个你拉我扯，罗睺拉着计都，太阴抱着太阳，团作一处，战战兢兢地仰头看天。

李靖托塔沉吟不语，一旁的哪吒已经备好了风火轮、斩妖剑，奶凶凶地道：“父亲，不如让我上去看看，是妖是魔先斩了再说！”

说完，足尖一点，就要飞身上去。

还没升空，脚踝就被李靖往下一扯，沉声道：“胡闹。若真是妖魔还好，可若不是妖魔呢？”

“这……”哪吒被问住，才反应过来事态严重，收了兵器乖乖站在李靖身边。

人界，南瞻部洲。

丹陛之上，一身着玄色冕服的少年仰头看着高远的天空。他眉宇之间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嘴唇是不健康的白，两颊微微陷下去，只有一双眼亮得清澈，此时里面却饱含忧虑之色。

原本清正朗朗，乾坤浩然的天空，如今是一片连天蔽日的云幕。

居然再次出现了。

刘衎轻轻动了动唇：“大司马。”①

王莽低头疾行几步，到他身边，道：“陛下不必忧虑，此时臣已着人去查，势必近日会水落石出。”

查什么，天生异象，今主昏聩，正好为他密谋篡位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遥远的山林里，一座破烂的寺院内，一位小沙弥双手合十，虔诚地看着那一片巨大的云幕，口中诵经不已。②

天蓬和孙悟空惊讶地互相看了一眼，无比默契地双双坐回位置，继续饮酒。

【同学们好，小吴老师又和你们见面啦！上回我们说到孙悟空大闹天宫，被太上老君金刚琢打了头，便被二郎神一行捉住移交天庭处置。可是令天兵天将惊讶的是，无论是用刀砍还是用斧头剁，又或者是长枪剑戟，都不能伤害孙悟空分毫。众仙毫无办法，只能禀告玉帝。原来孙悟空吃了蟠桃喝了玉液，又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如今已经是金刚不坏之身，这些武器都伤不了。】

画面变幻而出，百般武器落在孙悟空身上，都像砍在坚硬不催的钢铁上，没有半点效果。

【毛大福：你猴哥还是你猴哥！】

【乐夜：众天兵天将：小丑竟是我自己。】

天蓬大笑，将酒壶碰了孙悟空的：“真有你的。那帮家伙看了，现在估计得气得跳脚。”

孙悟空挠挠头：“俺现在又没有吃那蟠桃、喝那御酒、吃那仙丹，也不是金刚之躯。”

天蓬笑得更大声：“可是你现在已经知道如何炼成金刚之躯了。”

这边有人笑，那边自然有人要哭。

造酒坊的造酒仙官将长勺一扔，腿软得后退几步，靠在柱上大喘气：“完了完了，光玉液这一项，这几日老太白在我这里领的，足足有几十壶，够得上大半场蟠桃会的用量了。”

太上老君摇了摇满满当当的葫芦，挥手招来一个小童子：“把这葫芦送到齐天大圣府上去，就说是老君我补上的建府贺礼。”

小童子惊得也不顾礼数，抬头去看天尊，怀疑自己听错了。

“去吧，”太上老君笑眯眯地拍了拍小童子的头：“出了什么事，老君还在这里。”

【太上老君提议，将孙悟空放进他的炼丹炉，炼上七七四十九日，便能将他炼为灰烬。】

【宁乐多：大圣危险！】

众仙听及此，都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差点飞出去的三魂五魄，如今总算落地归位。

老君都出手了，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儿！

九曜星君相互看了看抱成一团的姿势，各人面上都显出嫌弃之色。罗睺先放了手，站得离兄弟几个远远的，仿佛方才狼狈没有他的一份。

李靖听着众仙议论，笑容也浮了起来。

“痛快，早该炼了他，还封他做什么‘齐天大圣’，简直耻辱。”

“就是，一个小小弼马温，还真以为自己能够齐天了。”

“……”

卷帘就站在玉帝身后十步处，看着玉帝的背影明显地松弛下来，他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猴头果然厉害，竟要劳动太上老君才能收拾。

他心中忽然淡淡地飘过一丝哀伤，这哀伤过于微弱，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孙悟空和天蓬喝酒正到畅快处，听见那女声这么一解释，差点把酒壶摔了。

“这老君，为何处处与俺过不去。”

天蓬推了一碟小虾干过去：“不急，且听她后面如何说。”

【七七四十九日过去，太上老君打开炼丹炉，想要一看究竟③，结果从炉子里忽地蹦出一只猴来，睁着一双火眼金睛，一脚踢翻了炼丹炉，往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①推算于《西游记》第十四回“这山旧名五行山……‘王莽汉之时，天降此山’”。

②关于佛教何时传入中国，学界尚无定论。东汉西汉甚至更早皆有说法，这里就取了西汉一说。

③《西游记》第七回原文本是“开炉取丹”，这里直接用一看究竟，略过些炼丹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