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山河落雪，妲己淡淡扫过他们。

“大王昨日睡得甚晚，今日不宜早起。让大王再歇会吧。”

几个侍卫跪地上，不敢抬头，迟疑着说：“可……娘娘，那些大臣早在朝堂久候了，莫非要让他们等着大王？”

“等着就等着！大王这么多年睡过几个安稳觉？这一日起晚都不行是吗？大王辛辛苦苦治理天下，倒是让他们坐着享福的？稍微不顺着他们的意，就一个个原地跳脚。本宫今日偏要大王安歇着，传本宫令下去，就说天寒，龙椅冻人，待日头高了大王自会过去，让他们好生在殿里候着。——要实在等不及，他们也可以自己上去把龙椅坐暖和了，再来请大王上朝！”

妲己皮笑肉不笑地抬头，看着天际之上高飞尽的群鸟冷冷地说。

这天气，可真冷啊。

几个侍卫你看我，我看你，还是点头应下了。

——“娘娘为何也起得这般早？”

呼声从角落响起，双儿手捧暖手炉，乌黑着眼圈赶过来，没料到自己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娘娘要用膳吗？奴婢去安排豆花。”

“不用了，”妲己没有接过暖手炉，忧心忡忡开口，“双儿，有些事本宫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娘娘不必担心，奴婢已将那人的肉身处理好，断无人发现。”

还以为自家娘娘说的是昨晚之事，双儿连忙应声答。

妲己淡淡一笑，也不辩驳，眉目温和地打量了一下她冻红的脸：“双儿，这些年跟在本宫身边，真是辛苦你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对奴婢一家有救命之恩，能服侍娘娘，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心甘情愿，不觉辛苦。”双儿说。

呵，她也未曾料到，来人间一趟，竟会与凡人结下这许多恩仇爱恨，这些爱恨恩仇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她与这朝歌城织在一起。

妲己徐徐说：“无事，双儿，从今往后，你不必如此劳累的，你知本宫的身份，本宫可不是娇生惯养的深宫小妇人，不需你如此劳心劳力的。”

顷刻间，双儿已变了脸色：“娘娘？可是奴婢有哪里做得不好？”

“无，双儿是做得太好了，正因为双儿做得太好了，本宫才不忍心你太过劳累，要累坏了双儿，本宫可没地再寻个跟你一般合本宫意的丫头，”妲己顿了顿继续说，“也正因为本宫相信你，才在你得知本宫身份后，没有抹去你的记忆。”

双儿仍是秀眉紧皱。

妲己伸手过去捏了一下她鼻头：“你啊，昨夜也未曾好眠吧？还不快回去歇着。”

双儿伫立原地不动，轻启朱唇想说点什么。

——“这是本宫的命令。”

她只好闭上嘴，施施然行礼告退，抱着香炉恋恋不舍离开，似那鹿一般，几步一回眸。

眼瞅着人都走干净了，耳听风声呼啸，妲己再度轻轻叹气，挑眼向空无一物的冥冥高天。

一道红光悄然划破天宇，降落她身后。红光消退，其间之人高腿丰胸，雌雄同体，似妖似仙，开口的声音也介于男女之间，听不出来喜怒哀乐。

——“小狐妖，你好大的胆子！”

似乎预感到身后人的来到，妲己悠然转身，也不似从前那般怕身后人了，眼尾缭绕三分笑意四分打趣，从容回答。

“玄鸟上神胆子也不小啊，青天白日现身朝歌，也不怕被凡人看了去。”

玄鸟凤凰手挽念珠，眯眼看着她：“本座既敢现身，自有把握不让那些凡人看见。倒是你——身为狐妖，借着执行女娲令之便，以狐身与凡人私交，违背天规，霍乱三界。你——可知罪？”

“小狐知不知罪，又有何要紧？这罪名，已然是定下了，这是小狐的选择，小狐不后悔，”妲己说，“玄鸟上神可会将此事告知青娘上神？”

外面的风大了些，吹起玄鸟凤凰头顶几缕散发，他仍是玩味地眯眼，手里的念珠停止了动作。

“本座就无权处置你？”

“自是有的，只是小狐觉得，玄鸟上神必不会亲自这样做。”

妲己巧然一笑，目光灼灼。

从这灼灼的目光中，看出它的主人在想什么，玄鸟凤凰冷笑：“自作聪明……蠢得可怜，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小狐一直知道，”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夹着片片雪花，妲己伸手，一片雪花落在她指尖，眨眼之间变为水，冷得刺骨，妲己望着手指苦笑，转身跪下，“玄鸟上神既为我商朝护国神，对商朝灭亡尚袖手旁观；那小狐也请玄鸟上神，对小狐此事亦来个视之不见。”

有意思。

玄鸟凤凰拉长声音：“——‘你’商朝？”

妲己垂头不语。

“小狐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商朝的寿数不过这几年了，到时国破，他……亦难逃一死，届时论功行赏，众神受封神榜，你以为，你借公干之由，行人狐之乱的事能瞒得过去吗？届时天雷降下，你百年修行毁于一旦，性命恐都难保全，为这区区几年凡情，葬送你与天齐寿的仙途，你这痴狐，呵，可值？”

“不值，”妲己微微起身，嘴角满是苦涩，“但小狐，甘愿、亦无悔。玄鸟上神，你一定没有真正爱过人吧？”

“几年的时间已够了，只要能陪在大王身边，只要能再为大王诞下一儿半女……”

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她的话，妲己满是疑惑。

玄鸟凤凰笑够了，睥睨她，眼底一片冷意——“你以为，你真能为他诞下一儿半女？”

“玄鸟上神何意？”

——“人狐相交，本就违抗天规天意，你们生出来的孩子，必不为天地所容，纵你能侥幸怀孕，生出来的多半也是死胎，纵然出生那孩子命硬不死，也会是个体弱多病的身子，寿数不长，且终生为病痛所苦。”

——“如此这般，你还想为他生儿育女吗？”

妲己眼中光芒顿散，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再抬眸时，玄鸟凤凰已不知何处去了。

眼前视线模糊，远处宫殿的轮廓渐渐模糊，朔风吹雪，落了她半身浸骨凉。

日头高起，外面的风雪声渐渐小了，只是太阳仍是冷冰冰地挂在天上，被重云遮挡得看起来没有什么温度。

摘星楼中生起火暖屋子，妲己屏退下人，自己坐在炭火盆边，心不在焉地往里面添着燃石。

“爱妃？”

帝辛醒了。

妲己往盆中添燃石的动作慢一瞬。

帝辛下床，取过旁边挂着的朝服，一边穿一边问：“什么时辰了？他们为何不来叫醒孤？”

“大王……”妲己将火钳搁在炭火盆边，敛去眼中异样，施施然起身，“此事与他们无关，大王要怪就怪臣妾吧。”

“大王近日颇劳累，臣妾想大王好好休息，故逾越了规矩，未及时叫大王上朝；趁着今日冬至，又向大王朝上那班大臣们借了大王一天，臣妾想与大王好好待一天，恳请大王恩准……”

“爱妃，你啊你啊，做都做了，还来请孤什么恩准不恩准……”帝辛将刚取下来的朝服挂回架子上。

妲己笑吟吟走过去：“那大王准是不准？”

“准……准，准！”帝辛一把将妲己腰抱起，轻声说，“那爱妃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臣妾……想让大王看看臣妾眼中的世界，”妲己目光灼灼垂眸，“另一个，凡人看不见的世界。”

帝辛望着她，低头在她腹前嗅了一口：“好啊……”

“大王不怕吗？”

“有何怕？”帝辛问。

“不怕臣妾趁机谋害大王？”

帝辛笑道：“爱妃，你什么都好，不过有一点，你总把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不过孤最喜欢你的，也是这点。”

正轻推帝辛脑袋的妲己蓦然僵住，双手如同在冰水里浸了一遭，冷得可怕。

“爱妃……？”

妲己回神，浅笑：“无事，大王，我们还是先用早膳吧。白日虚空过往的神灵甚多，大王虽知臣妾为狐身，但还不可让他们知晓大王知晓了，臣妾也不愿暴露大王的身份给大王带来麻烦，还是趁着夜色好行事。”

“唔，孤今日但听妲己娘娘吩咐……”帝辛放下她，眼中尽是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