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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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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丰收,暘谷村民举行了盛会。

架子上烤起了羊肉,村民搬出来米酒。

米酒不醉人,暘谷村民酿的米酒,用的是最好的山泉水,泉水清列,米酒醇香。

林山南最爱喝暘谷的米酒,回去云砚,他总要捎上好几坛。

架子上的羊肉冒出油,林山卿忽而想到熬鹰人。

她看了看四周,道:“阿木叔叔快来了。”

山南回她:“就快了。”

“去年阿木叔叔说,他要给我带一把梳子,梳子用的是沉香木,用它梳发,头发茂密又芳香。”

山南道:“五娘的头发本就茂密又芳香,就像阿娘一样。”

五娘笑。

林渊抱着五弦琵琶,对着篝火弹奏,这是一曲西江月,乐声轻快。

五娘认真的看着他们,夜色深了,有些凉意,她紧紧靠着山南,闭上眼睛听乐声。

清风明月,乐声篝火,肉香花香,此情此景,永记于心。

别处的星空无有暘谷绚烂,别处的青山不及暘谷葱茏,别处的风景也不若暘谷如诗如画。

这样的好风景,这样的宁静,山南水北阿爹的笑声,五娘每每忆起,都恍若梦里。

她记得清那天夜里的月亮有多圆,那天山南喝了多少碗米酒,也记得那时林渊缓缓道——

暘谷亦是吾之乡。

就如同记得清,第二日暘谷的哀鸣遍野,血流成河。

贞元二年秋,大越突袭暘谷。

林军覆灭。

.

清晨梳妆,五娘换新衣。

山南水北与林渊都已梳洗罢,预备去练兵场。

他们勾着肩,笑着往前走。

空中突现火球,箭矢如雨散落,悠闲吃草的牛羊惊慌四散,村民们手足无措,大喊:“快进屋啊——”

远处有马蹄声,人语喧闹声,大地都在震动。

营帐的战士纷纷换上戎装,奔出营帐。

有士兵头上都是血,大呼:“越军使诈,使我马匹倒地亡,破我暘谷关,屠我离国儿……”

林山卿还未反应过来,一只箭矢落在她身旁,她躲开,喊:“阿爹——哥哥——”

“越军狡诈,用妇孺挡在最前,丧尽天良!”

五娘拉过旁边的马,携上弓箭,往北走,北是战场。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将士卧于地,空中皆血腥。

她下马,藏在战车后,挽弓射敌。

耳边有马嘶鸣,她惊喜:“大哥,阿爹!”

林渊战甲染了血,看着她:“五娘,回去!”

背后有离国士兵奔来,都是留在营帐的十二三岁稚子,林渊厉声:“士兵听令,回营帐!”

稚子们往前走,林渊向他们挥长矛:“走!离开——”

“将军——”

“此乃军令!”

稚子们哭着退后。

林渊又看向五娘,染血的脸庞柔和下来,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光:“五娘,回去,阿爹会回来的。”

山南道:“五娘听话,走!”

林山卿方想开口,周边又落了箭矢,林渊山南只来得及再看她一眼,便转身奔赴往前。

林渊又回头:“五娘走!”

火球落在战车周边,稚子们逃窜,喊:“五娘——”

箭矢又落下来,他们跑远。

林山卿被压在战车下,她爬出,周边有火光,烟雾缭绕,她看着战场,想起孩童口编的歌谣——

林家儿,卫边疆,宁战死,誓不逃。

她踉跄站起:“林家儿,绝不逃。”

可是箭矢终究落到了她身上,战车的横木敲到她背上,新衣染了尘,鬓发沾了灰,洁净的脸庞都是血。

意识开始涣散,她奋力往前爬,又听到了马蹄声。

林水北下马,抱起她,回到马背上,他朝战城南策马,那是与战场截然相反的方向,是暘谷深处。

“哥哥,五娘不逃……哥哥……”

林水北紧紧抱着她,湿湿的东西滴到她脸上,她分不清是鲜血还是眼泪。

暘谷的风还是那样轻柔,哥哥的怀抱依旧温暖,她却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手,眼前开始发黑,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想再看一眼林水北,可却没有力气拭去眼前的泪水。

她轻轻道:“哥哥……阿爹……”

马匹不再疾驰,林水北抱着林山卿下马,他见到了远游归来的钟伯期。

钟伯期仓皇惊诧:“二郎神……怎么了……发生……”

他小心将五娘放入他怀里,郑重道:“带五娘走!”

钟伯期不再询问,含泪点头,他看到林水北颈上的刀痕,还有胸前数支箭矢,他看着他拔掉箭矢,回身上马。

林山卿有感应一般,拼命想握住他的手臂,却只能触到空气,她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看到天上的白云。

马蹄声又停,林水北忽而下马,跑过来,紧紧抱着钟伯期,还有他怀里的林山卿。

他看着五娘的眼睛,五娘也看着他。

林水北在笑,可是眼里不断涌出泪水,滴在五娘脸庞上,他摸着五娘的头发,尽力笑的爽朗。

微弱道:“五娘,哥哥走啦。”

她只能在心里道:“哥哥,不要留下五娘。”

“林家儿誓不逃啊,五娘怎可逃……”

她再也撑不住,逐渐闭上双眼。

林水北还是转身了。

他穿着戎装,跃身上马,两旁是暘谷青山。

像儿时他替五娘找孩童讨公道,朝后挥手,大步流星而去,远处依旧是青山葱茏,鸟鸣啾啾。

可是这一去,世间再无林水北。

暘谷战役,大将军林渊战败,亡。

其子林山南,亡。

其子林水北,马背上血尽,亡于战城南。

.

越军撤出暘谷,空中总有苍鹰盘旋,叫声苍凉。

秋日暘谷,忽降大雪,轻柔的为长眠的子民铺上被褥,将血腥的大地重新变为洁白一片。

存活的将士们听到林渊倒下前,扬声道:“我林渊死后,魂归暘谷,仍旧卫我离国子民——”

他们掩埋着离去的同伙,含泪唱着歌谣:

“远去的将士,

你安心的睡吧。

青草铺在你的脚下,

余人终不忘你的容貌。

身既死兮神以灵,

魂魄毅兮为鬼雄。*”

林渊战败的消息传入云砚,蓄谋已久的赵士鸣反,逼宫宋安。

宋安气血攻心,卧床不起,数日后长逝,皇后自尽。

赵士鸣称帝,下令诛林家族人,适时曹相与太子在邺,不得归。

又有赵军四处搜寻林家五娘下落,重金杀之。

钟伯期带着林山卿藏身村庄,替她寻医,赵军闻讯而来。他带着林山卿逃出村庄,藏身山林。

林家族人上刑台当日,曹焉知破赵军,扶植太子轻舟即位,搜寻林五娘下落。

钟伯期带着林山卿走出山林时,终于发现了曹相派来的人手,将林山卿交于他们。

回云砚途中,又遇上赵军,双方交锋,人手损失颇多,终将林山卿带回云砚。

宋轻舟抱着她回到日月阁内,那套令人屏住呼吸的婚服还挂在架子上。

床幔垂下的流苏随风摇,宋轻舟握着林山卿的手,眼泪落到被褥上。

他的脸颊贴着林山卿的掌心,泪水便落入她手心里。

曹焉知还在奋力铲灭赵军,他的余党仍未灭,却不足以与曹焉知抗衡。

赵家死士仍旧在奋力追杀林山卿,朝中议论纷纷。

林军既已覆灭,诛杀林山卿,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中原四国外,又有十二小国,天下大势已变,他们闻讯有异动。

曹焉知带着宋轻舟与朝中众臣商议对策时,赵家死士潜入东宫,刀就砍在床栏上。

宋轻舟扑过去,奋力护住林山卿,手臂上也有了伤口。

姜国与幽国使臣来了离国边境银州,欲与宋轻舟商讨大势。

大越国派遣了使臣。

离国战败,当遣送质子,他们点名林山卿。

使臣带着嫁衣,聘礼,候在皇宫之外。

曹焉知拒不开宫门,坐在大殿的白玉阶上,不着一词。

当宫内又发现一名赵家死士时,曹焉知去了日月阁。

宋轻舟趴在床边,紧紧握着林山卿双手。

曹焉知轻声道:“轻舟啊……我们放开五娘吧……”

宋轻舟不说话,轻轻抱着五娘。

他哽咽道:“幽国与姜国的使臣等在银州,我们要去那里与他们商讨。我们一走,谁来护着五娘……”

宋轻舟闭上双眼。

曹焉知道:“大越的使臣,就候在东宫之外,轻舟,放开五娘吧。”

他小心走到床边,扶起宋轻舟,弯腰抱起林山卿,她的身上都是中药味。

宋轻舟滑坐在地板上,双眼空洞无神。

曹焉知红了眼眶,转身走出日月阁。

杏花早已落尽,院子里的水车还在悠闲的转动,红叶翩翩往下落。

青梅竹马儿时小,半是玩闹半是情。

他走出东宫,使臣脸上满是不耐:“我们大越是带着诚心而来,你看这聘礼,样样是珍品,你们离国可好,叫我们等在门外三日,又将我们晾在这东宫门外半响……”

曹焉知没有回话,抱着林山卿弯腰进了马车,马车外又来了一行车队,队伍之长,是大越的两倍。

大越使臣张大嘴:“这是……”

曹焉知摸着五娘的脸庞,柔声道:“这是我们五娘的嫁妆。”

使臣闭上嘴巴,不作声。

曹焉知对五娘说话:“五娘啊,曹伯伯一定会去看你,你在大越要好好的,要天天开心……”

他依依不舍望着她,走下马车,放下帷幔。

车队启程了。

曹焉知背着手,往回走。

床边的宋轻舟心脏忽而绞痛,他意识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离他而去,美好的记忆在眼前幻灭,银铃般的笑声渐渐消失,手心的余温逐渐冷去。

我失去了谁?

他大口呼吸。

他起身站起,踉跄奔至门外,扑倒在地面上。

挣扎着站起,往前奔跑,外衣滑落,索性扔到地上。

天子失仪,周边的宫人沉默的望着天子在宫道上奔跑,他们纷纷跪地,宋轻舟追着马车跑,大声喊:“五娘——”

他跑过曹焉知身旁,拼命追着马车,终究还是摔落在地面上。

痛的站不起。

曹焉知走到他身边,环抱着他,眼泪还是落了下来,轻舟没了眼泪,他执着的望着马车,企盼马车会回头。

当他终于望不到马车的痕迹时,笑着道:“弱国无能,轻舟无能啊……”

作者有话要说:*乐府民歌《战城南》

*屈原《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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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泪流满面T_T(我找找纸巾)

云砚再见啦T_T

山南水北林渊,再见啦。

暘谷篇结束,汝歌篇即将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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