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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云幕张 萧路入府,秦川铭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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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凛放下手中的面塑,眼神疏忽阴冷下来。

那股寒意让来人心下打了一个颤儿,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几个混混,的确是南夏太师派来的。只是奇怪,照理说南夏那边总该想到凭这么几个街头无赖,是做不成事的,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哼,”韩凛唇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愈加显得狠厉,“他们可不傻,用些那样的人,无非就是想试探朕到底是不是个愣头青?会不会多疑?能不能看穿?或者有没有安排好暗卫……”

“所以主子才故意跟秦公子说并未派人跟着,让我们按兵不动?”来人一时口快,一不留神竟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一记冷冽的眼神扫过,伴着更加没有温度的语气:“做好你的差事,其他的不用多管。”

“是!是!”来人连忙顺从地回答,而后快步退了出去。刺骨的寒意从他的骨头缝子里钻出来,比秋夜的露水都要冷。

韩凛只身在有些颠簸的车里,思绪随着道路不断延伸。他微闭起双眼,回想着今日从见到巫马开始的点点滴滴。

今天的太师恭敬得甚至可以说是谦卑,一路上也未有什么言语,不是在客气陪笑,就是在感叹赞美,全然不似上次宴席间的主动出击。这一回他的确尽可能地隐藏掉了自己,只为观察周围的一切,那么,他会观察到什么呢?

一丝笑意又出现在韩凛的唇边——

是的,他会看到一个年轻气盛的帝王,不分场合的对自己身边那位戍卫总领示好;还能看到这个皇帝一片赤诚,不仅将国家商号对外来使节开放,更有一番争荣夸耀之心。

之后呢?

之后,这个皇帝,竟然玩心大起,全然不顾后果地在灯会上闲逛,甚至遇到歹人拦路都生不出什么戒心。

“对,就是这样,这些就是南夏太师该看到的。”始终挂在唇边的那抹笑逐渐在韩凛脸上放大,就着窗外若有若无的月光,更显得难以捉摸。

他将手搭在座位上,摸到了刚刚放下的面塑。韩凛的眼神逐渐温柔下来,用指腹不断摩挲那面塑的眉眼,内心升腾起一种夹杂着愧疚的喜悦。他索性闭上眼睛,用全身心去感受着那由指尖传来的触感,脑海里掠过的都是今晚和秦川相处的画面……

另一辆马车中,秦川催促着车夫一路赶回了府里。

正堂里留了灯,但秦淮已经歇下。原本以为,明日萧先生就要正式入府为师,父亲会有些话交代,自己这才紧赶慢赶地回来,却不成想这一次父亲反而十分放心。

这让秦川有了一种被信任的感觉,觉得自己离心中的那个目标、那个人又更近了一些。

回到卧房,秦川打水洗漱,换下一身行头。

这一日,他是真得累了。倒不是因为接待,而是他在韩凛身边每分每秒,都要看着这位同窗好友对各方人物应对自如。不仅举止得体从容,言辞也游刃有余。

秦川真是替韩凛累得慌。

他知道,韩凛向来不喜欢这些,当年的韩凛最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厌恶一切迎来送往、虚与委蛇的客套,可如今却学得那么快那么好。那一袭黄袍与他既是荣耀也是枷锁,赋予他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尊贵,也绑住了那个曾经无拘无束的少年。

这样想着,秦川吹熄了灯躺到床上。

他开始强迫自己入睡,明天要一早起来准备迎接新师父,既然父亲给了自己信任,那就不能让他失望。可越是逼迫自己平静下来,秦川的内心就越是翻涌。

韩凛的一声声“小川”总在他的耳边萦绕不去,掌心留下的余温此刻似乎依然有着热度,顺着手臂一路蔓延至耳根,直教秦川面上发烫。他胡乱地摇摇头,脑海里韩凛的笑容却更加清晰起来。

如此艰难地捱过一夜,当天际微微发亮时秦川便一个打挺,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先整理好床铺,而后穿戴齐整、洗漱停当,随机来到院子里准备每日例行的晨练。

一开始,他的心还是静不下来,好像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火苗,时不时就窜起来撩拨一下。但当他开始试着想象自己征战沙场、平定四方的样子后,秦川的神情变得专注起来。

每一次的挥拳和发力,皆带着凌厉的锋芒。他虽明白父亲的教导,也知道战争的惨烈与牺牲,甚至做好了这一辈子都无缘出征的准备。

可韩凛的梦想就是一统天下,这是他当年第一次听宫里老师讲,初时的中州是如何向南夏与北夷缴纳岁供、以求平安时就许下的宏愿。

那时的韩凛只有九岁,却一脸严肃地对师父说:“今后,我定要中州万邦来朝!”韩凛说得那么决绝坚定,还带着童音的小小沙哑,而当时秦川就坐在他的身旁。

从那时起,这句话就深深地烙印在了秦川那年幼的心上。

后来两人相伴长大,他们都明白想要平定中原、万邦臣服,并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做到的。

他们身上背负着的担子,也让两个少年人愈发惺惺相惜。哪怕历经重重风波后,两人不得不暂时疏远,但彼此依然为着那个共同的梦想,在各自的道路上负重前行。

往事如同一本大部头的旧书被再次翻开,秦川随之渐渐进入到了一种类似于无我之境的状态。

他的专注变为了一种沉浸,不是他带着身体去做什么,而是身躯引导着他带起掌风猎猎,闪转腾挪间尽显少年风姿。

直到阳光似一柄利刃划开清晨的静谧,直刺进他的眼中,秦川这才如梦初醒地停下步伐。

衣衫已被汗水湿透,发丝也贴在脸上引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轻痒。

他看了看天,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回屋整理一番,换上平日里接待贵客才穿的衣服,去正堂见了父亲。

秦淮端坐于堂中的椅子上,也是一身见贵客时的打扮,见到秦川并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相顾无言之下,秦川发现时间好像没有那么难捱了。

以前,他最怕就是父亲的沉默,好似一双无形却有力的大手压着他,让他迷惑也让他紧张。

可现在,自己好像读懂得了这份沉默,虽然只是一点皮毛,可那重量似乎开始变得有了些实体,终于能够感知到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秦淮起身示意,秦川也跟着向门外走去。外面钟礼、钟廉两位管家并几个要紧管事的人也都换了装束,跟在他父子二人身后一路出了府门分,左右而列。

眼看快要到辰时,一阵马车声传入众人的耳中。

只见那辆围着青色粗布的车,由一匹稍显瘦弱的马拉着。车夫原本还有些无精打采,看见前方阵仗如此之大,赶忙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起来。

将车赶至秦府门口处,他一边拉着缰绳,一边冲车里喊道:“先生,到地方了。”

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传来,下来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

还未来得及与众人照面倒是先向车内伸出双臂,一边做托举状一边说:“小松,你可慢点。”接着就听见几声孩童的笑,一个垂髫小儿自男子手臂间钻出,一下就被放到了地上。

钟礼眼疾手快,忙上前付了车费。还特意多给了一吊,道是清早赶路辛苦,让车夫买碗茶吃。

萧路带着刚刚那个小男孩,走到秦氏父子面前施礼道:“秦将军,四日之期已到,萧某如约前来。”

秦川看得有些发怔,他虽也感受到了这位萧先生的疏离,却不像秦淮那般善于想象。

秦川只觉得此人分明就是天上谪仙,一张脸清冷俊朗,不似书生的文弱但也没有攻击性。

周身散发出高贵的气质,又不是韩凛的那种富贵天成,而是一段润物细无声的天然姿态。一袭艾青色长衫,愈发衬得他眉目如画、乌发如瀑。

“萧先生当真守信守时!”父亲的回礼让秦川想起了今日的正事。跟着上前拜道:“秦川拜见萧先生!”

萧路向秦川看去,这两父子其实长得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秦淮多了些岁月风霜,而秦川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一双眼睛如星辰般镶嵌在脸上,闪耀的光芒足以令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同他的父亲一样,这孩子身上也没有习武之人的杀气和狠厉,反倒多了些开朗与豁达。

萧路想着,下意识地就扶起了秦川,这举动让秦淮都有些意外——今日的萧先生,身上仿佛多了丝人气儿,虽然还是淡淡的一团影,可好歹有了轮廓。

略略寒暄过后,钟廉回禀接风宴已经备妥,专为萧先生洗尘。

一听有好吃的,萧路身边的小童笑得高兴,拉着他就要进去。

萧路倒也不恼,只是蹲下身嘱咐道:“小松,今后你就要跟我住在这里了。秦府不比村居,还是要懂些规矩分寸,知道了吗?”看着小童耸拉着脑袋答应。

秦淮便笑说,“不妨,不妨,孩子嘛天性自然才最好!”说完,让着众人进入府内。

好在萧路不是惺惺作态之人,领着小松很自然地跟着入了堂内。

只见桌上珍馐齐备,虽是高规格的礼仪相待,却丝毫不见夸张逢迎,让宾客感觉十分舒适,心下不禁又对秦淮多青眼三分。

席间,两方人并未多言语什么,亦不曾推杯让菜,只是很惬意舒适地用完了一餐。

而后萧路和小松就在钟礼的引路下,去往他们的住所别苑,秦家父子二人只是在旁相陪,无意多问任何问题。

萧路对这住处是很满意的,能看得出主人家是真花了心思诚意相邀。别苑内回廊曲折很是幽静不说,更有杆杆翠竹掩映,微风拂过龙吟细细、煞是怡人。

“秦将军,我想与令郎单独聊两句,不知是否方便。”萧路走至竹林处停下了脚步,虽是询问之语,却半点征求的语气也无。

“先生不必客气,从现在起犬子的教导全凭您安排。”秦淮说完,也不多做停留便离开了。

其实当下的情形实属秦川意料之内。可原本他以为两人之间总要客气推拉一番,没想到这位萧先生竟是如此直接,倒是很对自己的脾气。

萧路走到靠近竹林的一处回廊边坐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示意秦川过去。

待他坐定,萧路的声音边从耳畔传来,和着清风穿过竹叶的响动,竟是这般清灵渺远,如深山空谷、幽兰拂动。

“秦川,如今我既已是你的师父,自然是希望你我二人能够开诚布公,这样接下来才好相处。”萧路直呼其名的对话,让秦川生出了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先生想了解些什么呢?”萧路说得直接,秦川问得也直接。

萧路笑了,他的笑可真好看,只是有些落木萧萧下的荒凉之态,“什么都可以,你可以慢慢说。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低着头,秦川回想着自有记忆以来的种种,慢慢开口道:“我自出生起,就带着名相嫡孙的光环,人人都说我这个孩子命好。可幼年时母亲过世,父亲并未续娶也无有妾室,秦家所有就都系在我这一脉上了……”随着叙述,他眸中的光暗淡了下去,如一汪深水般毫无波澜,这不是少年人该有的目光。

“我自己孤零零地长到四五岁,能看见父亲的时间都屈指可数,就更别提祖父了,打小都是家里的礼叔和廉叔陪着我。那段日子我不太爱说话,每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有一天,父亲带回旨意,说我将成为五皇子的伴读,与他一同学文习武!”说到“五皇子”的时候,秦川眼里的星光被点亮了,那荡漾的波光极尽温柔,宛若七夕之夜的星河。

“从那天开始,我有了伙伴!他比我大上两岁,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一起上书房、一起习步射,一起逃课和挨罚。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能经常见到父亲了,教导我们骑射兵法的就是他。虽然我们逃过不少课,但父亲的课却从来没有缺席过,一方面是我们畏惧他的威严,另一方面是为着我们共同的目标……”秦川自顾自讲着,看得出他是沉浸在了那段美好的年少时光里。

在那里,岁月都被抹上了温和的底色,装点着他的回忆。

“那个目标就是一统天下吗。”萧路适时地出口,依然没有征询的意味,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是,从那天听到他的誓愿后,这就成了我们两个共同的目标!”秦川很是坦诚,不欲在这位萧先生面前隐瞒什么。直觉告诉他,无论怎样伪装,都会被看穿的。

“当然,我也明白先生的意思。战争,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它干系着千万将士的生死,干系着更多无辜百姓的生命。民生、经济、存续和繁衍,无一不是战争的代价。所以我答应过父亲,亦在心中暗自立誓,绝不轻言战端!若中州国力未到,我便做柱石,撑住他的江山,让他平安顺遂;若时机成熟,便做利剑,为他扫平中原……”秦川继续说着。

“之后呢?”萧路问得很隐晦。

之后秦川笑了,笑容是有些伤感的落寞,“之后……便做罗伞,守护一方太平……当然,如果那时我还有机会的话……”

他转过身,眼睛直直地看着萧路说,“萧先生,不管您是否相信,我其实并不喜欢战争。中原分裂百多年,多少无辜的人死在一次又一次的权力更迭中,一味维持现状从来都不是救国济民之法,只有给天下人一个没有动荡的时代,他们才能真的得以生息。为此我愿做修罗,只是不知道待太平之日,我还有没有机会……或者有没有可能……成为庇护一方子民的那个人……”

萧路被这一番话触动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秦淮会执意请自己前来教导这个孩子。

恐怕秦川的坚持和善良,乃至内心的挣扎,早就被他的父亲看在眼里。为了不使这孩子误入歧途或心魔成祟,才需要一个能引领他人生方向的人,让他可以心志坚定地走下去。

萧路吸了口气,又拍了拍秦川的肩膀道:“明日辰时开始,你就要日日按时来这别苑。想守住一方安宁,你要学得还有很多,但只要保持本心,一切就都有可能。”

秦川霎时间转悲为喜,立马起身行了一礼,“多谢萧先生!”

“呵呵,还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

萧路也跟着笑了。

只是他没有告诉秦川的是,但凡帝王心术都是最不可捉摸的,他的那位挚友成了皇帝后还能保持多少初心不改,终究是个未知数。

他拿过随身的竹笛,缓缓吹奏出一曲。

秦川倚着廊柱眯起双眼,看着日光在瓦间的跳跃,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温暖。

笛声飘过竹林、透过回廊,穿过一间间屋舍。最终,断断续续地传到了秦淮耳中,虽只有些微的曲调,却依然令他心下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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