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巷尾，有的是揣着袖子走亲戚的人。
经过那袁家班时也不忘朝里张望着，晃悠着脑袋跟里头传来的腔调一同唱着。
石磊和门前两个日本兵已经等了不短的功夫，实在闷的慌，他就偷瞄这两个扛着刺刀的鬼子。
身量不算高，那铁盔下的布耳同夏日的不太一样，添了棉花，系在下巴那儿，将两耳包的严严实实的。
石磊哈了口气搓搓手，盖住冻得发红的双耳想着，分明也是差不多的脸可他就是一眼瞧得出鬼子的长相来。
眼光一斜他又注意到那两人的鞋裤，密实的针脚把厚重保暖的棉花围得不透气，崭新的黑色鞋面上只沾了两三点泥水。
正要去细细的瞧那柄泛着寒光的刺刀，屋里头的喊声让忙不迭的跑回屋去。
“小磊子！”
“欸！来了！”
石磊高声应着，乍一进屋热气尽数涌上眼前的镜片儿，隔着一层雾珠就瞧见袁倚秋站在大堂一侧靠着外门的柱子边上，石磊小跑到袁倚秋身侧说：“人还没到呢。”
“在门口守着怎么不多穿点儿。”袁倚秋将手里的顶棉帽给石磊扣上后，抬头扫了大堂低头轻声道：“别忘了我叮嘱你的。”
石磊抓着帽子戴好，两手重新插回袖子里摸了摸点头应着：“欸，记着呢。”
“行了快去。”
袁倚秋余光注意到不远处朝这边走来的人影，抬手拍了拍石磊就要让人走。
“等一下。”
石磊眼镜中间的雾气淡了下去，一抬头发现冲他们说话的是那个日本商人，又赶忙垂头冲人叫道：“井上先生。”
井上藤田一个人来的，先是同袁倚秋点了下头，而后便上下打量这个子不高的年轻人。
“这个人，我好像见过。”井上挪回视线同袁倚秋对视着说：“在使馆街的餐厅里。”
袁倚秋恍然大悟的开口道：“哦，那确实不假。”
井上没再开口，眼神不停的在两人身上打转儿，袁倚秋的话没完，继续道：“井上先生有所不知，这小子打了好几份工，哪儿缺人他就上哪儿干，忙活的像个陀螺。”
“是这样。”井上点着头问：“怎么不去温桑那里。”
“这点小事还不至劳烦温院长。”袁倚秋笑着说完，示意石磊下去，等人出了大堂，才又开口：“为一个不足轻重的人费温院长一个人情，这可不上算。”
“可我看，袁桑对他格外照顾。”
袁倚秋低头嗤笑一声，再抬头时看着井上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回道：“我用的惯他，自然照拂。”
这边说着话，那石磊又进了门，身后引着两位晚到的客人，直冲堂里起身的司令官走去。
袁倚秋看着来人那边寒暄，耳侧又传来了井上那蹩脚的汉语：“中国人的想法太多，有些愚蠢。”
井上扭头对上袁倚秋的眸子，挑起袁倚秋垂在胸前的那一缕卷发，两指绕着圈，低声道：“在中国，只有一个人，让我欣赏，她比起你们都要直白。”
跟在锦户身边的那个叫冈本的日本人皱着眉头冲着他们这边说了句日语，井上就松开了袁倚秋的发丝，退了一步冲他笑着说：“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就认识袁桑你了。”
冈本朝他们这边走来，十几双眼睛盯着他们看，井上微微倾身，悄声道：“你，和你的姐姐很像。”
不等袁倚秋去想井上话中的意味，冈本已经到了他们跟前，井上开口：“袁桑手下的伙计还是不要出现在使馆街了。”
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袁倚秋正对上温煦的眼睛，井上回去不知和他们说了什么，温煦淡笑着摇头。
直到石磊再次来到袁倚秋的面前，他才回魂，抬脚要上二楼，却发现两脚像踩在钉床一般。
“办好了？”
石磊扶着袁倚秋上楼，小声回着：“好了，您放心。”
“东郊民巷那儿你别去了。”
石磊猛地一抬头，差点把袁倚秋掀翻，急问道：“为啥？”
袁倚秋垂眸扫了眼底下的人开口：“下一回，你就躺着回来了。”
“那可是……”汤先生牺牲后，很久没人联系他们了。
“石磊。”
“嗯。”
袁倚秋拖着酸麻的脚进屋，迅速扯了纸条写上一行字，递到石磊手上叮嘱：“从后门走，去隔壁那条街带二斤糖糕上医院看你爹去。”
瞧着石磊低垂的脑袋，袁倚秋抬手拍了拍问：“清楚了？”
“嗯！清楚了。”石磊抬头冲袁倚秋点点头，将字条揣在兜里小心的问道：“是不是…我惹麻烦了？”
袁倚秋定睛看着石磊缓缓道：“你没惹任何麻烦，照我说的去做，小磊子，你听着，这戏你得给我圆下去。”
戏台子上早就换了下一场，袁倚秋两手背于身后，指尖划动，踱步来到后窗，快晌午了，这路上的人也渐少。
等了一阵儿，石磊的身影出现在了楼下，袁倚秋眯着眼目送石磊离开，再将目光收回来时，这后门又跟着出去一个黑衣男人。
“好！”
大堂里的喝声不知是谁的。
在这欣赏戏曲的，终究不是外邦人。
温煦歪头看了看隔壁桌上看的认真的几人，回头正对上锦户的目光：“你不喜欢？”
陈舸闻言看向了锦户，温煦摇头说：“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你问。”锦户笑着说：“瞧你看戏都不认真了。”
“大年初一，怎么想到来听戏了？”温煦说着，不忘扫视一圈在座的人，除了潘局长林委员和江市长，另一桌上还坐着商会的不少老东西，细看过去他还发现，那桌上有两个人没来。
至于沈孝谦，早来的第一眼，温煦就瞧见他了。
这满场的人，倒是比以往来的还要全。
锦户秀泽笑了两下，冲温煦说：“你也发现了？这一回来的人很多，因为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你也知道井上没有更多的资金来帮助军方打造船厂，所以，这一次，我把商会的人都叫来了，军方的船厂也可以为你们提供便利，何乐而不为呢？”
温煦和陈舸听着他的话，两人对视的功夫，台上的人已经撤了下去。
锦户站起身，同楼上下来的袁倚秋颔首，彬彬有礼的向在座的人开口。
“各位有所听闻，我们在天津建立的中日金厂被人抢了原料，这中间竟然还有人诬陷我们忠诚的江市长，我很气愤，这件事，是反对大东亚共荣的人做的，他们做的让我们找不到一点痕迹。”
锦户摊开手冲众人无奈道：“所以，我们的伙伴，万老板在新加坡买到了原料。如果这次原料来的不及时，我们的士兵就会牺牲在战壕里。”
“这次大家都来我很荣幸。”锦户转了一圈，重新面对着陈舸和温煦，微笑着开口：“温煦、陈舸，我的两位同学。”
锦户看着他们介绍道：“他们和我一同在英国留学，我们之间的友谊很深厚。”
“我很感谢陈舸愿意将陈家船厂献出来为华北的共荣事业做出贡献。”
“在我们资金匮乏的当下，也感谢温煦为中日船厂提供的资金。”
话音落下，商会一片哗然。
锦户秀泽的话说完，陈舸的脑子先是发懵，紧接着就像被人轮着揍了一拳头嗡嗡作响。
他活这么大，头一回真切的明白了皇帝被人逼宫的滋味儿。
闷吞了一口黄连，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横在喉头，堵在心口。
陈老爷子在北平也有不少的关系好的老相识，这穆老爷就算一个。
哪怕现在不是站在同一战壕，却也熟知，陈老爷子愤恨日本人，这船厂若是叫陈舸拱手让了仇家，老家伙得活生生气死。
穆老爷想着事不对，锁着眉头问：“这船厂？还是陈劲松当家吧！”
陈舸低着头，温煦那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谁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若是惹了司令，那是万万不能的。
“穆老板，这事儿还是听司令怎么说吧。”
隔了好久，陈舸桌下紧攥的手缓慢松开，低沉的笑了一声，抬头便闯进了温煦的眼里，避开温煦的目光后，他再一次垂眼盯着桌上几人模糊的倒影。
陈舸觉得今天这毛衣领子箍的他喘不过气，抬手拽了一下，发觉手竟凉的冒了汗，侧头再去看锦户的时候，他的牙都在打颤。
他是要张口说话的，却又无声的闭上了嘴。
锦户那双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在半空挥动了两下，这大堂里驻守的日本兵，尽数朝着他们抬起了黑洞洞的枪口。
——嘭！
陈舸抬手拍在桌上，撑着桌子站起身。
——咔哒。
温煦将手中那老铜表合上，在陈舸之后一同于桌旁站立。
堂内似乎已经凝滞，连最开始那点窸窸窣窣也悄然消失。
“怎么？”锦户向前迈了一步，站立的三人成了十分稳固的三角后，他继续道：“我亲爱的朋友准备反悔了吗？”
锦户面上带着耀武扬威的笑扫向温煦又问：“言而无信可不算商人，对吗温煦。”
“对待不忠诚的人，我想，在北平，我也有权利对他做点什么。你说对吗，沈老板。”
平白无故被提到的沈孝谦，猛的倒吸一口冷气，顶着这十几个人的目光，幽幽开口：“自然，这北平，现如今，是您的北平。”
锦户眉头一挑，冲两人道：“你瞧，今天，是我们合作的大好日子。”
“我听万老板说，中国人在酒场上谈生意。”
锦户冲身边人说了句日语，紧接着就有几个日本兵走到桌前给每一位客人都斟满了酒。
锦户率先端起他桌前的酒杯，冲众人说：“喝了这杯酒，中日船厂就正式合作了。陈舸在这里有三十的股份，剩下的，就看各位老板谁的速度更快了。”
陈舸垂在身侧的拳头绷着力气松开，动作缓慢的端起酒杯，看了眼一旁商会的诸位老板，一口闷下，灼辣的滋味儿从喉头延顺到心口，倒是冲下了那股憋闷。
“咳…咳…”陈舸抬手捂住嘴，眼尾也被倒涌上来的辛辣染上一抹红。
“哈…哈…”陈舸放下手，点着头，冲锦户秀泽咬牙开口：“锦户、司令！有你的！”
陈舸抬脚要走，那举着枪的士兵纷纷上来将他围住。
锦户不急不慢的将手中的一饮而尽，感受着口中的余味，看着没有任何动作的温煦问：“温煦，你不打算来帮助我了？”
温煦捏紧了手中那块表，感受到指根硌得发疼他才停下。
“我瞧着，在座诸位应该比我更想帮您，既如此，那这个机会，不如让您去筛选更加忠诚的伙伴。”
锦户的笑僵在脸上，温煦跟上陈舸也被一同拦在大堂，头也没回的问：“司令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锦户转头看着温煦的背影，暗红色的西装将人衬得更加白皙，笔挺的面料勾勒出主人瘦削的肩脊。
锦户释然发笑，扬手撤了将二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锦户秀泽这个嘴可真是没白长，张开嘴就是胡勒勒，我真服了，
你自己没有还明抢啊，真！不要脸！大嘴巴子抽你！
还北平都是你的，你怎么不全世界都是你的，
做你的青天大白日梦去吧大傻贼！成会气人了！
上辈子是一氧化碳吧你，燃烧自己还不忘炸毁别人，
臭不要脸你就是！忍你挺久了，咋能猥琐发育成这样啊臭法西斯！
说你法西斯人都不愿意要你，丢人玩意儿！
真没想到当人怎么能当成这样啊，我真的会谢，你后边让我怎么写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