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槛枝影斜,晨阳落门扉。
文昭迷蒙间幽幽转醒,隐觉浑身酸懒,伸展双腿时突感身侧有了阻碍,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她用力一蹬,而后猛然睁开眼,从榻上坐起了身子。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传入了方清醒过来的文昭耳中,令她不由得蹙眉,循着声音发出的位置观瞧。
云葳睡得好好的,梦里不知怎得,直接摔下了悬崖,而后便是一阵钝痛,骤然惊醒。
“哎唷…嘶!”
稍一动弹,云葳便觉后脑勺与腰身痛得不行,她拧着眉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下一瞬映入视线的,竟是文昭鹰隼般犀利的眸光。
文昭正顶着一脸怒火,负手立在云葳身前,冷眼审视着她。
云葳手撑冰凉的地板坐了起来,脑子好似摔残的西瓜,稍一转动便疼得她呲牙咧嘴,耳朵也跟着嗡鸣声声。
她的记忆定格在昨晚秋宁离去后的画面,而后,便不记得了。
至于现下怎睡在了地上,她也不知。
文昭直勾勾凝视着云葳,指尖勾起她散落于地的外衣,冷声自牙缝里挤出了一句:
“谁给你的胆子,敢爬孤的床?”
云葳摔得结实,脑子有些懵,听着文昭阴恻的话音,她支起双臂半撑着身子,畏畏缩缩往后退了些许,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竟有些不知所措。
爬了文昭的床,是事实。可后来抱着她不放的,分明是文昭自己…
文昭脑子也有些懵,她昨夜高烧,大脑直接断片了。
今日醒来,云葳竟睡在她身侧,外衣还被丢在了她的床边,简直是荒唐至极!得亏无人在侧,不然岂非要被人传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出去?
见云葳不言语,也不分辩,文昭脸色愈发冷了:“出去跪省,太过放肆!”
云葳终于回过神儿来,觉得有必要好好跟文昭掰扯一二:“殿下?您昨夜…”
“出去!”文昭当她为逃避责罚,又要扯谎狡辩,不等人把话说完,便没好气的斥责了一句:“想违令挨板子?”
云葳察觉她是真的恼了,满肚子委屈也不敢再说,一骨碌从地上翻身爬起,捡了被文昭丢去一边的外衣,瘪着嘴去了廊下领罚。
秋宁早早候在了房门外,看到云葳委屈巴巴的出来罚跪,眨了眨茫然的双眼,顷刻积攒了一头雾水。
“秋宁!”
房中传来了文昭满是恼火的一嗓子,秋宁吓得打了个哆嗦,捯饬着腿就硬着头皮冲了进去:“殿下。”
文昭指着床榻愤然命令:“被衾枕头都丢出去,换新的,全部!”
秋宁早料到文昭受不了与人分享锦衾,忙不迭地跑了去,手脚麻利地撤下了所有的床上用度,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
廊下的云葳转眸瞥见秋宁抱着床品跑出来的模样,心底涌起了一股诡异的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文昭则在房间里气得团团转,她实在想不起来昨晚自己在做什么了。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知道自己头疼,意识迷离间还拉着一个人说话。
那人是云葳吗?可是云葳怎敢如此大胆,爬上自己的床,还…还和她共享一张锦被呢?
她再糊涂,也不可能邀云葳同榻的。
手撑额头缓了半晌,待到秋宁举着新的床品回来,文昭终于冷静下来:
“把她叫进来,孤有话问她。”
秋宁有些懵,“云姑娘没在廊下了,不是您让她走的吗?”
文昭陡然抬眸,疑惑的看着秋宁,叹了口气,“愈发放肆!领罚都敢溜号,把人找回来。”
秋宁深感迷惑,您昨夜把人抱得结实,就跟缠绕着大树的长蛇一般,今晨怎就翻脸了?
她顶着混沌的脑子,抬脚出去寻人,心中暗暗揣测,云葳大抵又闹脾气了。
过了一刻,秋宁拉着不明就里的桃枝把府里犄角旮旯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云葳这小祖宗的影子。
而此时,宁烨却深感意外,云葳独自垂着脑袋走入了府里,正孤零零地立在影壁处发呆。
“怎么回来了?桃枝呢?”
宁烨快步近前,张望着府门处,没瞧见车马,也没见桃枝的身影:“自己走回来的?”
“嗯。”云葳点了点头,敛眸低语:“我头疼,回房睡一会儿。”
“…好。”宁烨看着云葳怏怏不乐的小模样,一时有些凌乱,转眸吩咐身边人,“请个郎中来。”
“您…会写辞表吗?”
云葳的脚步忽而顿住,转头看着宁烨:“可否麻烦您,代我给殿下写个辞官的表奏,我不去她府上了。”
此语入耳,宁烨的嘴角一抽,她方才就在猜测,可是云葳在文昭那儿受了委屈,才赌气跑了回来。
毕竟外间风传,文昭伤重致残,多日闭门不见人,该是有些喜怒无常的。
“会,我这就给你写,写完了送去你房里?”宁烨试探出言,摸索她的态度。
“不必,烦请您直接送去她府上吧。”云葳淡淡回应,还给人躬身行了个礼,而后才转身朝卧房走去。
“大姑娘这是怎么了?瞧着好像很伤心。”宁烨身边的随侍都看出了异样。
“去把桃枝请回来。”宁烨沉了脸色,信步走去了书房。
辞官的奏表不能乱写,应承云葳不过是权且将人稳住,她得先知道,文昭府里发生了何事。
文昭那一脚踹的不轻,云葳脑勺着地,摔得也够狠。每走一步,半边头都会嗡嗡疼上一阵。
云葳有些后怕,若是摔傻了,日后天长地久的,该如何是好?
褪了外衣,扯着锦被,云葳将自己包成了一个小团子。
不仅如此,她还丢了硬邦邦的枕头,让自己的宝贝脑袋窝在软软的床褥上,自觉地闭紧了眼。
她得好生静养,脑子最重要,脑子是她的命,她的脑子不能出问题。
许是连日来照顾文昭太过疲累,云葳到了家中,很快就睡熟了。
宁烨领着郎中进来的时候,云葳的呼吸平顺,瞧着面颊红扑扑的,也不像生病的模样。
她打发了郎中,拎起被云葳丢去地上的小枕头,只当这人是孩子心性,闹了脾气撒泼来着。
桃枝是午后回府的,宁烨见了人便拉着她问起了来龙去脉。
桃枝有些哭笑不得。
早先秋宁与文昭说了云葳不在府上的消息,恰巧门房来通禀,说宁烨请桃枝回去,文昭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云葳自己跑回家了。
是以文昭好生询问了秋宁昨夜的情况,秋宁又将原委给迷惑的桃枝解释了一番。
“说来话长,总之是殿下误会姑娘了。”
桃枝理顺了自己的思绪,与宁烨简短的复述了一遍:“所以,殿下让婢子回来,把姑娘哄回去呢。”
宁烨却来了脾气:“她发烧就能胡为?她发烧就是磋磨葳儿的借口?孩子一片心意,又是她主动拽着人不放,一句烧糊涂不记得就轻飘飘过去了?还罚跪,孩子多大了,不要脸面的吗?”
“夫人消消气,她…毕竟身份在那儿。”
桃枝听着宁烨怒火中烧的抱怨,有些无奈的劝慰:“依您之意,姑娘还回去吗?”
“她让我给她写辞表了。”宁烨喟然一叹:
“她心绪很敏感。若照你所说,秋宁当她面扔了床品,她八成觉得殿下嫌弃她了。这孩子也是,殿下病了,她怎不叫人呢?到底年幼,遇事没分寸。你去回话,就说云葳不舒服,在家住几日。”
桃枝的眸子微微眯起,云葳竟到了要写辞表的程度?她是知道云葳在给人写《凝华辑要》一事的,这也便意味着,云葳认可了文昭。
可若辞官不要,不就是反目成仇的前兆吗?
“要不等姑娘醒来,问问她的意思?”桃枝忖度半晌,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殿下伤得如何?”宁烨直言询问:
“她心高气傲,若身残一时无法接受,脾性大改,我不放心孩子留她身边。毕竟殿下自己也不是个老成的,说到底只是半大孩子罢了。”
“没见到。”
桃枝如实回应,“这几日她只让秋宁随侍。说来奇怪,姑娘回府那日去看她,便再没离开过她的寝殿。除却昨日午后送齐太后一行人,今早是姑娘第一次出那道门。”
“也就是说,只有葳儿知晓她的病情?”宁烨面露狐疑,深感费解:“她防着旁人也好,躲着也好,为何把葳儿留下呢?”
桃枝默然摇了摇头。
“是该问问葳儿的意思。”宁烨思量许久,心头有些不安。若另有隐情,她得带着孩子早些离开此处才好。
文昭残疾,便无缘大位,若待云葳不好,宁府再无追随她的道理。
云葳哼哧哼哧的睡了一整日,一觉醒来便翻个身继续睡。
在她稚嫩的小脑袋里,下意识地以为,只要睡够了,休息好,脑子就不会受伤,是以她不停迫使自己陷入沉睡,誓要呵护好受了磋磨的头颅。
云葳一日没吃喝,桃枝和宁烨忍不住,终于在夜半时分,端着食物走进了她的卧房。
饥饿的肠胃在饭食飘渺香气的鼓动下疯狂的叫嚣,云葳迷迷糊糊的转醒,吸了吸自己的鼻翼。
“吃点东西再睡。”桃枝端了碗鸡蛋羹,直接舀了一勺放在了她的小鼻子底下,“香不香?来,起来吃两口。”
“嗯…哼”云葳睡得有些懵,哼哼唧唧的蹭了蹭身下的锦被,“…头疼。”
桃枝一怔,想起秋宁转述的话音,不无忧心的揣度,云葳不会真的被文昭推下床榻摔坏了脑袋吧?
“夫人,叫郎中吧。”桃枝忧心的与宁烨商量,正常人哪有睡了一日还要睡的。
云葳像个小挂件一样,丁零当啷的垂着脑袋趴在桃枝的肩膀处,喃喃低语:
“姑姑嫌弃我吗?会因为我抱着你,回去扔了这身衣服不要吗?”
“说得什么胡话?”桃枝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别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郎中来给你看看,怎就一直睡呢?除了头,还有何处难受吗?”
“嗯?没…”云葳困得不行,闭着眼睛跟人要吃的,“鸡蛋羹,饿…”
于是,宁烨领着郎中来的时候,云葳正窝在桃枝怀里,双眼紧闭,嘴巴却一动一动地抿着鸡蛋羹,瞧着像个傻乎乎的小奶猫。
“让您见笑了。”宁烨勾着唇角与郎中寒暄。
老郎中捋着胡子笑了笑,上前去给人探脉,沉吟良久,只乐呵呵道:
“夫人把她叫醒吧,凡事过犹不及,睡多了而已。”
听得这话,桃枝和宁烨总算把心沉到了肚子里。
放下碗筷,桃枝端着昏睡的云葳就踱步去了屋檐下吹风:
“醒醒,睡成小傻子了!再不睁眼,婢子把你扔去墙外的老柳树上…”
作者有话要说:云葳:敢踹我,很好,这梁子结下了
文昭心虚:意外,是个意外
云葳:不听不听,我的脑子很宝贵的
文昭:回来嘛?回来给你补补
云葳:告辞,绝交!
文昭:得赶紧想个补救办法…(宝子们,在线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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