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厚重的浅灰色云朵仿佛下一秒便要不堪重负垂坠，雷鸣声自远方传来，如同大鼓在被天神敲响。空气潮湿而闷窒，只待大雨一声令下尽数洒落。
气氛陷入凝滞，何斗顺剧烈喘息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秘密勾当已经暴露。
“没事，很快你就要去陪他们了，我看你在牢里也没少挨打吧，”宁恕俯视着他，眼神轻慢，“回去你该呆的地方吧，杂种。”
“你？！”何斗顺还没有从事实中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起身，却被柯凛一脚踩住肩膀按回了地上。
柯凛右手握着拳，低声说：“再动，我让你断腿。”
宁恕的眼眸古井无波，似乎不能再因为这些旧事翻起波澜，柯凛却踩着何斗顺的肩膀问：“你要不要来几下？”
宁恕几乎要被柯凛简单粗暴的脱敏方式逗笑，回想起以往对眼前男人的恐惧，而如今不论从任何层面，他都再也无法伤害自己，顿时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再害怕他了。
这是他的心理医生反复向他强调的心理暗示方法，他之前一直担心自己无法做到，会在何斗顺面前抖成筛糠，但实际上他做得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他在心里默默道，弟弟，你看到了么？我不再怕这个恶魔了，我可以保护自己，柯凛也会保护我。我们不用再活在他的阴影之下，我们可以尽情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情，我们一定会让他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原本被压抑在心里的思念汹涌而出，化作透明水液充斥他的眼眶。
不过多时，警/方来到现场，忽视了何斗顺衣服上的血迹，拷上银手镯后两人包夹着何斗顺将他带到jcj。宁恕作为报案人，自然也要一同前往。
刚才出行匆忙，宁恕只和柯凛说了个大概，柯凛只知道何斗顺还有别的违反法/律的罪状且宁恕手里有证据，但却不知道是什么。
阴云覆盖半座城市的上空，将白昼遮挡得如同午夜，四周漆黑无光，建筑物内纷纷亮起灯光，方能刺破周遭的黑暗。
宁恕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并且拿出了U盘供警/方调取资料。
何斗顺不仅只有性/侵未成年人、非法拘禁他人这些罪行，在十年前，他还多次参与儿童拐卖案件，与当地一个已经被尽数捉获的拐卖团伙有所勾结，相当于是他们村庄对拐卖团伙的接应人。
在短短三年间，拐卖团伙拐走的儿童数目高达上百人，令无数家庭流离失所。尽管男童才是许多家庭想要的“商品”，何斗顺等人往往连女童也不放过，或是卖给特殊场所，或是卖给有特殊癖好的个人，可谓是丧尽天良、无恶不作。
宁恕口中的“张叔张婶”就是这个拐卖犯/罪团伙的成员，也正是如此，在宁恕说出来他们都已经被逮捕的时候，何斗顺才会如此惊讶。
柯凛默然听完宁恕的笔录全程，心里有些后悔刚才下手轻了。
负责笔录的警员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你是案件牵涉人员？”今天做笔录的警员十分年轻，看起来便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宁恕顿了片刻，说：“你叫崔副队来，哦不，或许他已经升迁了？”
警员更惊讶了，眼前这人看起来似乎对他们体制内的人员很熟悉，但又带着些许年代感：“对，崔队现在是正队了。我现在打个电话，最近崔队在忙一个案子。”
崔及海是八年前负责营救宁恕并处理宁恕后续安置的主要负责人，因此宁恕与他最为熟悉。在宁恕被救出后，为了保证宁恕的未来不被这件事影响，当地的有关机构特意为宁恕隐瞒了这件事，令宁恕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名在孤儿院长大，后被退休jc宁国庆收养的普通男孩。
小警员本以为崔队忙得脚不沾地绝不会过来，却见那身材修长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蓬头拓面地来到了笔录室，顿时惊得下巴差点击穿笔录室的地砖。
宁恕点头，却没有笑意：“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大明星。”崔队看起来像个风流浪子似的，嘴里还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怎么跑这儿来了？”
宁恕以目光示意他身后的警员：“我来报案，何斗顺参与拐卖集团，涉案人数超过上百人，从他们村里拐出来的幼童就超过二十名。他问我为什么我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拐卖的案子不是由崔及海负责，但他也略有耳闻，如若是每个村子里都有地头蛇接应，倒是让警/局一些同僚能够解开在心中盘旋已久的困惑了。
崔及海叹了口气，对那警员说：“他是老宁的儿子，可能你不太知道，老宁是咱们局的退休警察，年纪挺大了，前几年已经去世了。”
那警员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家属，怪不得这么熟。但他又立刻感觉到不对--那他跟这起案件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也是拐卖案件里的受害者，然后被退休jc收养了。
在场的另两人都知道他能猜出这一层关窍，崔及海是不得不说，而宁恕则无所谓其他人知不知道。
一道刺目的白光忽地从拉起的百叶窗外闪过，顷刻后振聋发聩的雷鸣声在房内的四人耳旁炸响。雷声仍旧在耳边回荡，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接踵而至。
下雨了。
宁恕不喜欢这里，也没打算久留，起身道：“如果还需要我作证，你们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崔及海联络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员过来处理这件事，对他点点头：“嗯，你回去吧。”语调熟悉得就像在吩咐下属。
那名年轻警员暗自猜测或许宁恕在局子里呆了不少的时间，或许认识的人比自己还要多，便更加不敢怠慢：“我送你吧。”
“不用。”宁恕鼻尖嗅到了泥土的腥味，他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也喜欢下雨。
但他不喜欢今天，也不喜欢今天的雨水。
宁恕心里清楚，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即使这些证据把何斗顺再次送回监狱，也不可能让何斗顺在监狱里孤独终老。这些年他费尽心思收集何斗顺的犯罪证据，为此不惜回到他最厌恶的地方去走访村民、调查来龙去脉，和许多知情人士推杯换盏只为知道更多的细节。
但这些却无法彻底击倒何斗顺。他之所以没有在之前报警，就是因为想要搜集更多的证据，一举将何斗顺击入地狱。
宁恕有点不满意，虽然这样的结果是他在搜集证据出现瓶颈时早就预料到的，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还是非常...失望。
雨水淋湿了带着白色碎花的红伞，收起伞时伞尖在米色的瓷砖上滴落一连串的透明水珠。穿着深蓝色工作服，打扮简朴的中年女人有些手足无措地想把手里的伞甩开，却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对着看向她的警/察说：“警/察同志，我要报/警。”
*
宁恕正准备起身告辞，崔及海却忽然以一个手势制止了他：“你等会儿，今天什么风啊，又有人来来提供拐卖案的线索了？”
宁恕瞳孔一缩。
一楼的接待室里，中年女人抽噎着说：“他杀了那个孩子，就埋在我们家的地里。苍天啊...那孩子还那么小，连十岁都没有...警/察同志，我不是不愿意说，我是真的不敢说，他会鲨了我的，就想鲨了那个小女孩一样...”
接待她的警员是大三的警校实习生，没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大婶一开口竟然就是惊为天人的大案子。
大男生毛手毛脚地递给她几张纸巾擦眼泪，她随手将纸巾团在一起，在沟壑分明的黝黑脸颊上擦去眼泪，说：“这些日夜，那个女孩还有小明总是来到我的梦里找我...我实在忍不下去了，我知道，何斗顺出狱之后还会重操旧业的，他干不了别的事情，我必须要阻止他。”
此人正是何斗顺名义上的妻子，但自从十年前从村里逃走，来到城市里打工，没有再和何斗顺联系过。
很快，警/局能够话事的人统统出现在接待室，听完了穿着工厂工作服的中年女人长达二十分钟的陈词，中年女人越说，周围一圈蓝制服的男人、女人脸色就越凝重。
这很显然是个大案件了，涉嫌杀人、灰色产业链和色/情服务。
中年女人的短发里已有数不清的白发掺杂其中，双眼也带着不符合她年纪的苍老疲态，更不提她布满褶皱、冻疮、老茧的双手。
陈词非常详细，包括了何斗顺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杀/死小女孩并且将她分尸埋入地下，埋尸体的地点，以及那个女孩是在哪个县城、哪个村庄的哪个地点被遗弃然后才被拐卖团伙带走。还有拐卖集团是通过哪些窝点和渠道贩卖幼童，联络的主要人物有哪些。
一旁的实习生心道，这回可真是...来了个大活啊。
作者有话要说：爆杀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