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颐见两人都如同锯口葫芦般闷声不言，脸上自然是渐渐地挂不住了，饭后柯凛和宁恕挤在厨房里洗碗，他终于忍不下去，借口有事离开。

“终于走了。”宁恕见柯凛也并不欢迎柯颐，便随口说了出来。

碗已经洗好放在碗架上，柯凛本以为宁恕就是来做个饭的，却见他自如地在沙发上坐下，打开投影仪开始选电影：“…你晚上留在这吗？”

三人变两人，气氛自然变了。宁恕抬眼看着他：“你想我留下来吗？”

“随你啊。”柯凛不解风情道。

宁恕见他一脸从容，有些无奈地调好电影，将遥控器放回沙发前的茶几上。

“微博特别关注的事，不好意思，我不是想借你的名气炒作，”虽然黄晓已经摆平了此事，宁恕也没有多提，但是柯凛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我不知道别人能看到我的特别关注。”

宁恕哭笑不得，却又觉得他没有撒谎：“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记得你就比我大一岁吧，你平时都不用微博的么？”此时的柯凛莫名像个不懂用智能设备的老人。

“我的微博平时是助理在发内容，”柯凛解释道，“我以前在ins上都是想关注谁就关注谁的。”他没料到仅仅是关注和点赞就能引来轩然大波，还被黄晓埋怨了一顿。

录制节目结束后，他去问黄晓“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他特别关注了宁恕”，黄晓解释道“我一直在盯着你超话呢，你特别关注了谁，粉丝和路人肯定马上就发现了啊，有些人比较闲就是天天盯着这些的”。

柯凛确实不太能理解。

宁恕知道柯凛在ins上有四五百万活粉，在进娱乐圈前就是名副其实的帅哥网红。国外的明星网红大多主打一个“真性情”，男明星点赞美女和关注美女也是非常正常的事，不会有人对此议论纷纷，但如果换在内鱼，一个男明星关注很多美女网红还天天点赞，可是会挨骂的。

他了然道：“内鱼和欧美还是有挺大区别的，以前微博的氛围挺好，现在大家都只敢发宣传和广告了，粉丝变得敏感不说，很多路人的恶意也很大。就算有人想发生活日常，也会因为害怕被键盘侠放大搞得不敢发。现在在圈里，还是得谨言慎行，夹着尾巴做人。”

“唔。”柯凛平日也不爱分享日常，只是原身爱臭美，之前留学的时候时常拍几张自己的帅照，久而久之竟然火了。

宁恕想起刚才柯凛对柯颐说“被骂，没心情去玩”，便继续说：“其实你不用太在意被黑这件事，过一段时间他们就忘了，只要你之后好好完成工作就行，你本身外形条件不错，又有资源，比圈里大部分人都有资本。再说了，现在的流量和那些大花，哪个没被黑过骂过，人红是非多，迟早会经历的。”

柯凛听出宁恕是在安慰他，于是笑了笑：“谢谢，我之后会认真工作的，不会再像之前那样。”

宁恕点了点头：“还有，你最好别在给自己买那种很尬的热搜了，纯浪费钱没什么必要，而且如果有人骂你就让他骂就得了，没必要一直删帖，或者说，就把有实际性黑料的删了，那种纯讨论的没必要删，还能反向草一波热度。”

柯凛见面容清俊唇红齿白的青年一脸严肃地念叨着大道理，顿时觉得他真是太可爱了：“嗯，知道了。”

宁恕狐疑地看向他唇边诡异的弧度：“你真的有在听吗？”

茶几上铺着深红色的绒面桌布，木制镂空的收纳盒里还放着两个手柄，宁恕顺势把遥控器放回去，又把收纳盒里的手柄摆放整齐。

强迫症，没办法。

柯凛原本只是随意扫视他的动作，却在他坐下后察觉到了不对。

那天宁恕的坐姿不是这样的。

沙发所在的弧形区域比玄关处要凹陷三十厘米，那天的宁恕坐姿放松而随意，双腿屈起以毛毯覆盖，将后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柯凛面前。

今天他的坐姿却紧绷得不正常，背脊挺得笔直，两条长腿交叠，脚尖搭在地上，当柯凛走到他身后时，他警惕地抬头与柯凛对视。

柯凛绕过他身后的沙发，在他身旁坐下，扯过毛毯盖着：“遥控器随便放就行，用不着放回里面。”

宁恕看着电影有些出神，低声道：“我有强迫症，不收拾整齐就不舒服。”

上次，他明明是把遥控器放在沙发旁边，漫漫长夜里遥控器从扶手上滑落两次，他还抱怨“遥控器硌屁股”“我不会把遥控器坐烂吧哈哈”。

还有刚才饭后宁恕削的水果，虽然也是可爱的兔子形状，或许他自认为天衣无缝，但是柯凛观察的点却不在成品，而在宁恕握刀的手法。上一次的宁恕生怕会削到手，是小心翼翼的，下刀切苹果时会以食指指节盯着刀刃保护自己的手；而这一次的宁恕握刀的手势明显更加老练，削皮时刀光上下翻飞，连柯凛都看得心惊胆战，那架势完全不像怕伤到自己，相映他手腕狰狞的伤痕，反而让柯凛有种“他就是想伤到自己”的感觉。

不对劲，很不对劲。

如同之前吃火锅时的那次对话，他们看的分明是猴子的纪录片，宁恕却在柯凛问出“我们之前看的纪录片不就说了骄傲游行吗”的时候表达了肯定，但那时柯凛以为是宁恕对这些事情不上心，所以才会不记得，所以才会忘了答应给他煮粥、忘了说要请他吃饭。

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

越去对比，就越容易发现行为、语气、神态上的截然不同。

柯凛暗自生出了试探宁恕的想法，向他靠近了些，问：“能像上次那样么？”

“…哪样。”从宁恕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破绽，然而柯凛现在却怀疑他是在演。

“就这样。”柯凛伸开手臂环抱住他，将他搂在怀里，又作势要亲他。

宁恕终于如柯凛所愿露出错愕的神色，反应良久也没说什么，任由柯凛的长臂将他环在一方天地之间。

他本来应该说“你发什么疯，之前根本没有这样”，但他没有说。

“你是谁？”柯凛看向他，“那天来我家的人不是你。”

宁恕瞳孔猛地缩小，但却没说什么，只是从柯凛怀里挣脱：“嗯，不太好笑。”

“那天我们吃火锅的时候，我问你骄傲游行的纪录片，但是那天晚上我们根本没有看，他也不会把遥控器放回茶几的盒子里，”柯凛注视着他，眼眸中不带一丝感情，“你在极力模仿他，但是你们握刀的手势不一样。”

说完一长串话，柯凛摇摇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会不记得答应我的事，因为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就凭这么点事情，你就觉得…这很荒谬。”宁恕反应过来后，换上了有些不屑的表情。

柯凛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说：“你可以咬死不说，但是如果多一个人知道，就能够替你遮掩一分。你和他性格差别很大，如果是直播的时候，很有可能被发现。”

客厅里陷入死寂，宁恕盯着屏幕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行吧，算你厉害。”

柯凛见他承认却是心情复杂，他能猜到纯粹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夺舍的主，也不知道原身是去了哪里，于是他便觉得宁恕也和他一样是如此。

“你亲他了？”宁恕盯着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没揍你？”

“什么？”柯凛反应过来他在问自己刚才说的话，嘴角情不自禁带上了狡黠的笑意，“我诈你的，没亲。”

宁恕意识到自己被骗，第一时间便有些气恼：“你！？”

“但是纪录片和你握刀的手势，挺明显的，”柯凛补充，“所以…你是谁？他又去哪了？”

宁恕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许多字眼争先恐后以混乱的顺序涌向嘴边，却又被无形的屏障轰然粉碎。

该怎么说呢？说自己本来不应该存在，却因为不堪的过往而被身体本来的主人所召唤而来么？

“你不想说也没事，我会替你掩护。”柯凛见他神色为难，只好带着安抚性质地轻轻拍他的腿。

宁恕还沉浸在原来的事情里，半响才道：“我是为了保护他才出现的，你可以理解成是他创造了我。不过通俗来说就是多重人格，学名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他平时很少出来，最近可能是压力太大了，不太正常，有时候他会跑出来。以前都没人发现，”他不知为何有些想要发笑，“你是第一个。”

柯凛眉心微拢，交替出现？他本以为宁恕的情况和他一样，然而宁恕却说自己是得了一种简称为DID的精神疾病。

柯凛也知道自己这种情况很荒谬，根据如今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来看，就算他说出经历也未必会有人相信，于是他早早便放弃了告诉别人。

见宁恕面容疲惫憔悴，柯凛不自觉地揽过他肩膀，把他搂到自己身旁：“你们平时怎么交流？我…我怎么区分你们？”

宁恕任由他摆弄自己，淡然道：“你已经知道了我们是两个人，就很容易区分了。他嘛…他很活泼，很单纯，所以那天才会被李盛那头畜生骗。”

柯凛恍然大悟，觉得一切似乎都能够解释得通了，为何那天的宁恕看起来元气满满，眼神清澈纯洁丝毫不带心机，和以前的弟弟…真的很像。

但在最初宁恕解开衣衫眼角泛红地落泪的时候，在深巷里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在自己给他擦拭湿发时的时候，都是他。

那些让柯凛心跳加速，让柯凛觉得他像是看起来美丽但却很快破碎的雪花冰晶的每一个时刻，都是他。

柯凛的手臂不由得搂紧了些：“那我以后…都会认出你的。”

宁恕靠在他胸膛，侧脸贴在他锁骨前，幽幽道：“你不觉得害怕吗？我可是个精神病啊。”

“你保护了我。”柯凛捏着他的手指抬起他还包着纱布的右手，在空中很幼稚地转了一圈。

没说出口的话已经在两人心中明了，不必再说—所以我怎么会害怕你？

茶几上的香薰蜡烛芯缓慢燃烧着的细小火焰晃动着。

柯凛如同摆放什么细碎物件般仔细将宁恕的手摆在皮质沙发柔软的表面，复而像个孩子似的将宁恕搂紧。

宁恕表情怔忪，内心却十分感慨：竟然有人在知道他患有DID之后还像原来那样对他，他本来以为…不会有这样的人的。

他眷恋于柯凛身体的热意，痴迷于柯凛皮肤的气息。一呼一吸间，他们相贴的肌肤、交融的气息无一不让他的灵魂为之颤栗。

宁恕无法自控地想，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心里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旁冷不防道：“他知道你为什么会得DID么？如果知道了，他还会这样对你么？还会这样抱着你么？恐怕会嫌弃你，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吧。”

是啊。柯凛根本不知道DID背后的经历。

宁恕猛然清醒过来，推开柯凛的手臂，说：“放开，我不喜欢和别人靠这么近。”

如豆般的火烛在一阵穿堂风中骤然熄灭，米色烛芯上霎时飘起黑烟，颗粒组成的烟雾散去后一切回归平静，唯有那盏香烛恍若从未点燃。

柯凛被推开得猝不及防，却没生气：“我以为这样不算近。”

宁恕心道那怎样才算近，负距离吗？他蓦地脸上有些烧，又不知如何反驳，便瞪了柯凛一眼。

柯凛在变成丧尸前就不太会察言观色揣摩人类心理，在变成丧尸后更是以武力为尊，只要会打架就行，于是他不耻下问：“你生气了吗？”

宁恕顿时产生了一种自己做错事的愧疚：“…没，我想喝汽水，桃子味的。”柯凛没做错任何事，错的是他自己，他不能把气撒在柯凛身上。

“外卖？让我助理去买也行。”柯凛从茶几上取过手机，准备喊助理。

宁恕手指在他握着手机的手上搭住：“我想自己去下面逛逛，顺便买，便利店在200米就有一家。”

“一起去吧。”柯凛放下手机。

作者有话要说：宁恕：他竟然不害怕我？

K0：老婆好可爱，一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