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未曾开闸的泪水一经打开，就有些难以关上。柯凛的流泪沉默不带任何声响，正如他这个人一般经历了种种却仍然缄默不言，如同黑夜里的高山。

宁恕紧紧搂着他，仿佛想要替柯凛分担部分痛苦。

那些原本便在宁恕体内生长着的不平和仇恨变得更加沟壑难平，原本宁恕可以把他们只当成一个不足为人称道的故事，努力学着其他人的口吻说“不就是一个小说么，那么在意干嘛？”，大不了当作他从未看过这本书。

但现在的宁恕做不到了，那些痛苦、不公统统如同暴雨瓢泼般砸在他最在乎的人身上，令他的爱人满身伤痕、灵魂凋落。

他做不到不恨。

*

中央空调的冷气孜孜不倦吹拂着柯凛放在吊灯里的纸片，半人高的云朵灯散发着暖融融的浅黄色光芒。

柯凛情绪稍微平复后，两人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收拾收拾睡觉，于是便躺在床上就着极其适合夜聊的灯光开始聊天。

宁恕理顺了思路，以笃定语气道：“你的身体在那场爆炸里消失了，对吧？所以你现在没有原来的异能，也不会闻到血的味道觉得受到吸引。”

“嗯，”柯凛头枕在宁恕的大腿上，两人十指相扣，“我也不知道原来的他去哪了，我一直想搞清楚我是为什么会这样来到这里，但是没有什么头绪。”

两个人心中都有些感慨，宁恕想着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一件完全不科学的事情，柯凛则是想着自己一直觉得告诉其他人也不会被相信的事情竟然这么随便地就被老婆猜到了，老婆真是天才！

“想不明白的事情先不想，”宁恕摸摸他的头，“刚来人类社会的时候，很不适应吧。”

一边要适应新的环境，一边还得被全网网暴。

宁恕大概猜到了KZE-001穿过来的时间点，正是因为壳子里的芯换了，柯凛才能从《一起来推理》第三期开始口碑好转。

“这里好多了，有吃的，还有很好的住宿条件，我没什么可不满足的。”柯凛答道。

宁恕眼里带了几分笑意：“因为你是个知足常乐的好孩子。”他早就在小说里注意到了这一点，外貌冷酷不近人情的丧尸王会因为找到一个苹果而美滋滋几天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可爱。

这不是小天使是什么。

觉得自己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柯凛有点介意“好孩子”这个词，于是抬眸盯着他因为消瘦而尖得过分的下巴。

“对了，这就是你之前一直吃生食的原因？”宁恕问。

他记得小说里，因为身体结构变异，KZE-001虽然不吃人，但会对一些动物捕猎，然后生吃。因为血对丧尸来说有着致命诱惑力，虽然KZE-001是高级丧尸，但在这个方面也无法免俗。

“嗯，”柯凛承认了，“现在吃生的多了会不舒服，但是以前的习惯有点改不过来…”

“你知道我现在的状态是什么吗，”宁恕又在柯凛脸上摸了摸，“双厨狂喜！我还正奇怪为什么你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原来是真的变了个人…”

之前许多若有若无的疑惑，都在得知“柯凛是KZE-001”时豁然开朗。有些话柯凛不会说，但是KZE-001却会说。

-“可能你不会相信，我只喜欢过你。”

-“反应能力变慢了，所以才会让你受伤，在以前不会这样。”

-“他是个百分百直男，绝对不会喜欢女人。”

-“不好意思导演，再来一次吧。”

…

“你想听我以前的事吗？”柯凛问。

能够和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秘密比独自保存要更让人安心，他能感觉到宁恕对他之前的经历有些好奇，但碍于觉得提起这些不好的事情会让自己伤心而没有问。

宁恕笑了笑，手指在柯凛茂密的黑发里梳理着：“给我说说你怎么上天下地整那些不服你的变异丧尸？”

柯凛忽而想到比这些更关键的事：“有一件事。”

“嗯？”宁恕俯身在他鼻尖亲了一口，“请说。”

美色惑人，柯凛险些把嘴里的话吞回去，沉默片刻才在宁恕逐渐加深的愉悦笑容里开口：“贺想在我当上丧尸王不久就死了。”

“什么？”宁恕的神色在听见话的内容后骤然凝重起来，“怎么可能？他可是全篇的主角，第四部就是讲在他的主角团的努力下，世界恢复秩序的。”

柯凛开口：“他是为了救姜且曦死的，和我看到的小说出入很大，而且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不一般。”

宁恕拧着眉：“你是说他们是恋人？草，可是贺想不是有萧熔音吗？？”

柯凛此时倒有些得意了：“萧熔音是我的部下，在和贺想出那次任务的时候贺想死了，她被重度感染，是我把她救起来的。”

“是她告诉你贺想和姜且曦的关系的？”宁恕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男主不和女主好了，而且还为了救男二死了，男二和男主是恋人，女主还成了反派阵营的重要将领。

这属于是要被全体读者脚刹的剧情魔改。

宁恕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会差这么多啊？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啊到底？”

“我不太清楚，反正姜且曦自从贺想死之后就非常极端，和基地的关系有很僵，没有他们的辅助，那个世界最终大概免不了走向灭亡的结局了。”柯凛缓缓道来，虽然语气平静，但宁恕能感觉到他有可惜、存愧意。

就算那些人这样对他，他还是不希望他们灭亡。

宁恕握着柯凛的手用力了一些：“他们那样对你，灭绝…就让他们灭绝吧，有的生物能够存活下来而人类不能，那或许是世界该易主了。”

“肯定很多人觉得我是个蠢货，被利用了还帮着数钱，”柯凛语调仍旧平静，“但我知道我帮的不是他们，而是成千上万的无辜的普通人，那些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小孩每天只能吃上一丁点食物，瘦得像老鼠…”他闭上双眼掩盖自己的情绪，“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宁恕笑出声：“你确实有点笨，因为太善良了，”他扬起嘴角，“但是没关系，有我在呢，不会再有人能算计得到你。”

柯凛神色有些黯然。

宁恕继续说道：“你身上有血清，是他们没本事，提炼不出东西，不然所有人类都可以被丧尸标记成同类，那样就可以回到地面生活了。你已经把你能做的都做了，是他们内部世家财阀以人类命运做赌注在互相博弈争权夺利，是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所有人类，”他摸了摸柯凛的脸，“有些事情，你努力过，做到了自己该做的就好了，不要太自责，那是他们的错。”

柯凛吸了吸鼻子，有些笨拙地点头应下：“…嗯。”

“萧熔音她们怎么叫你？老大？BOSS？”宁恕屈起食指，以指节擦去他眼尾的湿痕，“好啦，不哭。”

“叫老大。”平时冷硬如磐石的丧尸王又有点想哭了，如果这一幕被以前的部下看见，估计都会惊得恨不得自挖双目。

宁恕确实了解他，不仅是这段时间两个人深入交往的了解，更是作为KZE-001厨对小说细节深挖下的熟知。

KZE-001这人看起来冷酷傲慢，实际上因为晚来两分钟导致一个人类小孩丧生后，会一个人坐在残垣废墟里抱着那具尸体坐很久，他会近乎幼稚地希望调停丧尸和人类之间的矛盾，他会在看到一朵墙缝里长出的小花时明明想收起来却又怕被属下笑话而收回跃跃欲试的手。

很可爱，非常可爱。

反正在宁恕眼里是这样。

宁恕笑着把他的眼泪擦掉，留下指尖的水珠：“老大，别把什么责任都扛在自己肩上，那样太累了。你也只是个小孩而已，不要老是把任何事的过错都揽过来。你应该为自己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什么世界命运、人类前途，去他爹的，让他们自己完蛋吧，谁叫他们对你不好？如果对你好，那还另说…”

“要是早点遇见你，我们可能就会一起去暗杀基地高层了。”柯凛说，脸上带着泪痕凝视宁恕在暖黄色灯光下柔和的脸部轮廓。

“那肯定啊，”宁恕笑道，“不过他们也没多久活头了，连贺想都死了…”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开口补充：“虽然他是小说的主角，但实际上到底谁会真正拯救一个世界，又有谁能说得清楚？说不定，你才是你的世界里的救世主，是那些人类没有抓住这个机会。”

柯凛，或者说KZE-001在他的这一番话下有些出神。

宁恕心细如发，也确实懂他。

在他知道自己来自小说后，他只是有些迷茫。但当他阅览全书后发现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给主角拯救世界成为救世主而铺路时，尽管他不想承认，但那时的他内心淬满无力、愤怒、不甘。

没有人生来想成为一个配角，一颗被人厌恶、历尽艰难仍不被记住的沙砾。

“你不是配角，你是你自己世界的主角，也是…我的世界的男主角。”宁恕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虔诚地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恕宝的这句也是我一直想表达的，不希望K0觉得自己只是配角，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