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被少女的眼神盯得脚底生寒，当即一人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少女嘴角带血，眼神越见阴冷。几个人当场便看出来这少女绝对不会如此善了，若如寻常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还好，死便死了，管他们什么事？只怕她不将流言蜚语当回事，报上官府。他们几人也是大户人家的后辈，这事传出家里可还有脸面？
于是几人又将少女缚住，带到一处荒废宅邸，生生将其囚禁。
接下来两个月，几人几乎是往死里凌虐她。
过程不堪赘述。但因为随时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几人反而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兴奋感。他们将其缩在屋内，不分昼夜的玩弄，用一切办法羞辱。待昏厥之时便将之按在水中，强迫清醒，最开始还会保证少女进食，久而久之只任其受饿。
两个月后少女瘦得皮包骨，全身青青紫紫，哪有半分从前清丽秀美的样子？几个人见她奄奄一息，玩弄心思也终于到头，一个深冬夜晚，将其带到野外准备活活埋了，忽然狼声四起。
说到这里，纨绔脸上出现一种叫做“不堪回首”的表情。
谢情脸已经完全沉下来了，只觉得一阵恶心在喉头翻涌，阴测测道:“之后？”
纨绔犹豫道:“我们当时在山坳，山下便是群狼，那眼睛……在夜里闪着绿光，也不知道饿了多久。我……当时有个人便道，将那女子抛进狼群，我们几人便可藉此脱身，于是……”
谢情咬着牙:“然后你们就把她抛下去了？她当时还活着？你们是不是就在上面看着她被狼群撕碎？吃得一点渣也不剩？”
纨绔脸色一白:“倒……也没全看到……”
话没说完，谢情便扑上去，将他压在身下，抡起拳头，一句话不说，闷头就砸。一拳一拳，砸得鲜血飞溅。
“真他妈恶心，你这人渣，混账，畜生……”
纨绔大骂:“她咒我死！难道我不该报复她？！再说了，那个情景，这么多饿狼，牺牲她一个，救了我们这么多人！这有什么错吗？！我们也是没办法嘛！”
谢情一听心中更是怒火席卷，捏着拳头，“咚咚咚”，拳拳到肉，骂道:“你这混蛋，毫无愧疚之心！”
不知道砸了多久，忽然手腕一热，被人握住了，谢情抬头，贺兰舟静静站在身后，看了看他受伤的手背，道:“别打了，别弄脏你的手。”
谢情回头一看，纨绔满脸是血，再打恐怕要被他打死。
谢情又是气愤又是厌恶，却也无可奈何。道士杀人，是要损功德的。
他甩了下手，站起来，无可奈何道:“抱歉，这鬼我恐怕是抓不了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这鬼大肆杀人，却不遭天谴，说明老天也看不下去，我怎可与老天作对？你这种人就是该死，若是还有命，您明早另请高明吧。”
纨绔奄奄一息，闻言悚然一惊，爬起来:“道长！道长！”
谢情却不理他，若有所觉的回头，只见小女孩静静站在门口，白裙翩翩，像朵幽幽丁香花。
谢情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往外大步走去，雾气散去，天色渐渐放明。纨绔站不起来，在地上匍匐移动。三人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背后一阵凄厉惨叫。
行尸不知道何时又动了起来，尸群中，只看见纨绔满是鲜血的手露在外面，挣扎着要爬出，却最终被拖入尸群。血肉撕裂之声不绝于耳。
谢情知道，他肯定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一点肉渣也没留下了。
那少女预见了未来。
阳光瞬间铺满了整个庭院。
过了一阵，周围的房门被打开，少年们睡眼惺忪的走出来:“怎么突然就天亮了？”“谢情？你们怎么在这？”
谢情回过头，方才还血肉纷飞的庭院不知何时焕然一新，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就在此时，贺兰舟突然发难，一剑刺出，谢情条件反射举剑挑开，皱眉:“你做什么？”
其他少年也看得咂舌。
贺兰舟道:“你不会不知道你身后的，是什么吧？”
谢情看了看小女孩，后者仰头看着他，一双横波目澄澈安静，波澜不惊，仿佛水洗的天空。
谢情转头对贺兰舟道:“所以？你想干嘛？想杀她？得问问我同不同意。”
“人鬼殊途，恩怨既了结，就回到该回的地方。”
众少年一愣，齐齐后退一步。
谢情张了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忽然手掌被捏了一捏，他转过身，小女孩看了他一阵，忽然伸手把头上那支挽发的木簪取下，放在谢情手心。
“哥哥，如果你真的是我哥哥就好了。”小女孩笑了笑，她的眼睛弯弯，整张脸都灵动了，虽然谢情知道这肯定不是她本来的脸，“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像哥哥对我这么好。”
谢情喉头窜动了一下，自己对她好么？这小女孩心里想的好也太轻松容易了。他低下头看着手心，突然心中一跳。
“你的手。”
小女孩的手变成了半透明，不是那种白的透明，而是真正的渐渐消散。
小女孩歪头一笑:“我该走啦。悄悄告诉你，我算的命都是绝对正确的哦。”
谢情艰难笑道:“我以为你在开玩笑，我还以为你是看上哥哥了。”
小女孩看了看一旁，嘻嘻道:“怎么会，我可不想被人记恨呢。我走啦，哥哥，阴曹地府有个桥叫奈何桥，我在那等你哦。”
“奈何桥？”
“百年后我们一起轮回转世，下辈子我就可以当你妹妹啦。”
小女孩俏皮地眨眨眼，仿佛又变成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谢情呆了一阵，忽然笑了，伸出手，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头顶，却穿了个空。
接着女孩那张姣好明媚的脸便破碎成一点一点的荧光。
少年们惊讶万分:“什么？怎么回事？”“难不成这小丫头……”“还能这样？所以她这是回阴曹地府去了是吗？”
谢情默然，低下头，那道木簪，依旧躺在手心。
不过，这一次的任务总算是结束了，虽然谢情第一次下山捉鬼，鬼未捉住，反而和鬼联手搞死了主家，当真是闻所未闻天方奇谈，但他心里乐呵呵的，不当回事。除了贺兰舟这厮带给他的压力，其他都很好，很满意。
捉完了鬼众少年自然没有这么容易回山，又接着逗留了一阵。这晚谢情在外晃悠，手里捏了个白瓷小酒瓶，微微有些醉意。整条大街寂风寥寥，只有一些为生计早晚奔波的农户拉着牛车轧轧经过。
这时他忽然看见前方有个白影，这人一身长衫，面容清秀，像个书生，孤孤单单的伫立在路边。
谢情手肘撑在一根柱子上:“这么晚还不回去？怎么？站街啊？”
书生愣了愣，继而惊讶的张大了口，不过他显然不懂站街是什么意思，白白生生的面皮，不见一丝红晕。
“这年头鬼多着呢，小伙子，赶紧回家。”谢情奉劝道。
书生呆呆道:“你能看见我？”
“我为什么不能看见你？”谢情疑惑地皱了皱眉，眨眨醉眼，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就是鬼啊。”
书生倒抽一口凉气。
谢情烦躁的挥挥手，嘟嚷道:“害，鬼就鬼吧，我这辈子也就跟鬼打交道了。”
书生在他身边坐下:“你……你能看见鬼？你是阴阳眼？”
“阴阳眼个屁！我是道士！”
书生腾的一下站起来，退后几步，颤声道:“啊，你……”
谢情熟稔地把他抓回来:“放心，我也不是什么鬼都抓，也要分好鬼坏鬼，像你这样的，啧，抓了也没什么成就感。你怎么在阳间，黑白无常把你落下了？”
书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去过阴曹地府。”
“哦，可惜了，我还挺想去看看呢。”谢情啄了口酒，“那你可不是赚了？跟活人没区别，还不老不灭。”
“……”书生道，“岂会没区别？没有心跳呼吸，全身冰凉，吃东西味同嚼蜡，闻不到花香，感受不到阳光……而且无法离开，连想回家看看也做不到。”
谢情心里动了动:“你不是淮阳人。客死异乡的吧。”
“是。”
“那难怪，你是个孤魂野鬼。”谢情笑了笑，“不过回家也容易，怨气大一点，从野鬼晋升为怨鬼，就能离开了。”
“……”
“试试？”谢情含笑道。
书生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好像是有些心动，于是闭上眼，捏着拳，似乎想要憋出点什么，若非是鬼，只怕脸要涨得通红。
片刻后，书生泄气的睁开眼，闷闷不乐道:“不行诶，我没有怨气……”
“哈哈哈……”谢情笑得直打跌，“你也太呆了，一看就是读书人，这股傻劲，人家说什么都信。”
“……”
谢情忽然停下来，喃喃道:“不过……谢谢，我心情好多了。”
书生看了看他的铜酒罐:“你在买醉？”
谢情翻身坐起，认真道:“你有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明明自己也不赖吧，偏偏有一个人，他学业比你精通，为人比你稳重，大家都喜欢他，连长相也……总之处处压你一头，偏生大家都爱拿你俩做比较。”
书生想了想，摇头。
谢情哼了一声，怨念颇重:“原来你也是个人才嘛。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的子女只分为两类，拿去和别人做比较的，和被人拿来做比较的。总之长辈就是要拼个你死我活，分个输赢高低，才算争了这口气。”
书生有点茫然。
谢情叹了口气:“说了你也不懂。我真想不明白了，那个闷葫芦有什么好，难道我谢情很差吗？真的很差吗？凭什么要被他压？……”
这时，书生忽然站起来，紧张地盯着远处。
黑夜沉沉。
书生忽然转过来，推搡着谢情:“你你你你快走！”
“？”谢情莫名其妙，“怎么了？”
“别问了，快走吧！”
话音未落，只听见黑夜中传来一阵桀桀桀的笑声，笑声诡谲怪诞，幽幽森森。书生抱住脑袋:“完了完了，它们来了，道士先生，你也被我害了。”
谢情摸了摸下巴，奇道:“这是哪里来的乡巴佬鬼？不知道桀桀桀这种笑声早就过时了吗？”
书生欲哭无泪:“这是厉鬼窟的厉鬼，独霸一方，每日亥时都要来收保护费的！”
谢情哈哈道:“有趣，连鬼也会占山为王、弱肉强食。”
只见几个奇形怪状眼歪口斜的鬼影从黑夜中出来，手里提了盏幽幽照明灯，灯光自下而上，极为骇人。一鬼道:“桀桀桀……计无乡，今晚很乖嘛知道在此等本大爷桀桀桀……保护费呢，快拿出来孝敬大爷桀桀桀……”
计无乡怂惯了，忙从袖中掏冥纸。
谢情按住他的手:“且住且住。”
众鬼似乎这时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慢腾腾的把眼珠转过去，不一会，众鬼中突然传出一声压不住的惊呼，一只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女鬼颠出来:“嗨呀妈呀！我的小心肝哟！这是哪里来的俏郎君，快来跟姐姐共度春宵……”
“……”
一男鬼呵斥道:“去你妈的骚娘们，看见个男的就发春！快给我住口！瞎特么丢人现眼！”
那女鬼也不甘示弱，斥道:“呸！你个猪头狗身的丑玩意！姑奶奶做什么要你多嘴！”
谢情看去，那鬼果然是猪头狗身，正气得七窍生烟，鼻孔翕张。
说着女鬼一手摸上谢情的胸口，猝不及防，谢情还没起一身鸡皮疙瘩，女鬼察觉到什么，先把手缩回去，惊恐道:“嗨呀妈啊！热的！他他他他是人啊啊！”
众鬼一惊，下巴都吓掉了。
领头鬼横道:“啐！人又怎么样！都是些人面兽心的玩意！在大爷这条路上，就得交保护费！臭小子，快把钱交出来！”
谢情道:“保护费？如何保护？保护什么？这条街也没人打我呀。”
鬼翘起大拇指指了指后面:“看见没，你若不交，我哥们就揍你。我保证他不揍你，你说该不该交保护费？”
“喔喔喔说得好老大！”“漂亮！”
当真是群魔乱舞。
谢情嘻嘻道:“那我把你哥们打赢了，是不是就不用交保护费？”
“……”群鬼面面相觑。
半柱香后。
白铜酒罐抛在空中，“咔啦”一声碎得四分五裂，罐身的碎片闪烁着莹莹光泽，罐底载着一瓢清酒，翩翩下坠，最终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
谢情坐在一堆鬼哭狼嚎的厉鬼身上，悠悠喝了口酒。
身下群鬼不堪重负，胡乱挣扎。谢情狠狠捶了一拳:“给我安分一点！”
登时，众鬼都不动了。
谢情指着那一旁唯一一个女鬼道:“你，去给我找只鸡来。”
“啊？”女鬼愣愣，继而脸红了，“这……大晚上不好吧，再说，这不是有我吗……”
谢情脸一黑:“我是说真鸡！会咯咯叫的鸡！”
又是半柱香后，厉鬼窟前，谢情满身是血，双手被缚在一根树干后，检查半晌，抬起头，看着面前乌压压一群厉鬼小弟，森然命令道:“听着，等会有个小白脸上山，也有可能是一群小白脸，总之是最好看的那一个。等他落入陷阱，你们就上去狠狠揍他一顿听到没有！”
众鬼大拜:“听到啦谢情大人！”“我们一定会努力哒！”
谢情把手从绳索中钻出来，想了想，不轻不重往自己胸口上一拍，登时气血翻涌。
于此同时，几里之外，红线之端，贺兰舟脸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