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挂满了花灯。

街上摊贩也有卖花灯，款式各种各样。

顾执玉看见个小猫形状的。

模样憨态可掬，很是招人喜欢。那摊贩老板手艺了得，制作得栩栩如生。

想要。

想买来送给安崽。

但也只是看看，没去买。

安崽长大了，他以前就不喜欢小孩的东西，都是顾执玉硬塞给他的。

更何况现在他们关系不似以前亲近。

空气中传来一股馥郁的酒香，顾执玉嗅了嗅，抛下刚才的念头，兴致勃勃道：“安师弟，你可尝过这南华城的梨花酿酒？”

安之流眼神闪了闪：“未曾。”

“是这个时节专门卖的酒，错过了可惜，我们去饮一壶吧？”

顾执玉以前尝过，很好喝的甜酒，混着淡淡的花香，醇馥幽郁。

“好。”

二人踏进一家酒肆，店内酒客极多，人声喧闹，顾执玉叫了两壶梨花酒，到了最里边的桌椅坐下。

酒液清亮透明，香气扑鼻，入口甘甜动人，夹杂着梨花的香味。

顾执玉很能喝酒，从前认为自己天赋异禀，现在发现好像是前世练出来的。

为了赚钱。

穷过，所以穷怕了。

不知道小师弟酒量怎么样。顾执玉还从未见过他喝酒。

以前他觉得他年纪小，不让他喝。

便端着酒碗，眉眼带笑地看着安之流。

却见他脸颊发红，连带着眼尾也红了。

好笑道：“醉了？”

这酒是清甜的，安之流却能清晰地尝到里面的涩味。

他第一次喝时就尝到了，其实一点也不明显，可他就是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股苦味。

突兀的像是一把剑刺进他的喉咙。

安之流没想到，闻起来这么香香甜甜的酒，也是有苦味的。

再次尝时，并无不同。

却在看见顾执玉带笑的眼睛时，觉得嘴里苦味都散尽了。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和顾执玉这样待着了。

那个人在峰上不想见他时，他便寻不到他。只能凭借白霖笙找到他。

他抿了抿唇：“没有。”

顾执玉哈哈一笑：“脸都红了。”

“师兄......”

“嗯？”

“这酒很好。”

不是这个。

其实他想问，为什么不再避着他了，还要对他笑。

却不敢开口，怕这看起来美好的场景如泡沫般破碎。

“你喜欢就好。”顾执玉柔声道。

接着话锋一转，带着点玩味：“真没喝醉？”

“喝醉了师兄背你回客栈。”

只是吓唬他的，安小猫以前就不让他背，嫌丢人，还是他硬把少年拽上背的。

这酒其实后劲挺大。

顾执玉想让他别喝了，但当他想去碰安之流拿酒碗的手时，却被后者条件反射性一躲。

顿时有些愣住了。

接着垂下眼皮，眼睫盖住了意味不明的眸光。

有这么，讨厌他吗。

也是，毕竟“他”做了这么多伤人心的事。

可顾执玉很想他的猫崽子。

他上一世无牵无挂，这一世亲缘淡薄，也没什么亲近之人，在捡到一只崽子后，只专心养崽。

所以顾执玉在意识清明时，会想想他的小猫。

安之流也没想到自己会躲，反应过来后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地看向顾执玉。

却见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脸上啜着一抹笑，眼睛紧紧看着他，里面似有水光闪动：“许久没来琼州了，师弟再陪我喝几杯吧。”

安之流知道自己不是很能喝。从他第一次喝完酒后记忆不清的状态来看，他会醉的。

但他怎么也拒绝不出口，只愣愣地点头。看着顾执玉又去拿了几壶酒来。

几盏茶后。

酒未喝尽，眼前人已醉了大半。

顾执玉第一次见安之流喝了酒是什么样子。少年除了脸有些红以外，没什么别的举动，安安静静地喝着碗里的酒，只眼神不算太清明。

“安之流。”

嗓音很轻，带着令人捉摸不清的意味。

“嗯？”

少年慢半拍地回应道。顾执玉很少叫他全名，听见这个的称呼时，语气便多了些疑惑。

想看看他醉了没。

只是不想叫“安师弟”了，听着有一种疏离感，这跟叫“小师弟”不一样。

安之流大概还是醉了的，他想。

“春日百花景，众人皆是白日去赏的。但其实，这座城晚上也很美。”

“要去么？”

顾执玉垂着眼皮，嗓音柔到了极致，又带了那么点诱哄的意味。

*

安之流反应过来时，已经在顾执玉背上了。

温热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他一半身子都枕靠在顾执玉身上，脑袋随着他的走动微微起伏，不时触到身下人裸露的脖颈。

安之流看见那块冷白的皮肤都被刮蹭得有些泛了红。

夜晚微凉的风刮到面上，令安之流昏昏沉沉的脑袋清明了些。

顿时一激灵。

男人在夜色里行走着，步伐稳健。

顾执玉灵力恢复了些，他轻功了得，背着一个人在屋檐上走不成问题。

见身上人有了动作，便偏头看了看。

耳尖却碰到了少年微微发烫的脸，柔软温热。带着湿热酒气的鼻息喷洒在顾执玉颈侧。

弄得他发痒。

“师兄……”安之流缩了缩，闷声喊道。

他还是不甚清醒。

“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说话时，安之流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微微发震。

“师兄……”

少年不答话，只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顾执玉当他是被风吹得难受，便用灵力为他挡了挡。

不多时，便已到达望春楼。

此时望春楼还未开放，灯火昏暗，这一片与别处比冷清得异常。

这是城主府专门用来观景的楼。顶层空旷，只用来观景，没什么贵重物什，因此戒备不严。

他们在楼顶坐下。

花城夜景，由高处看，自是极美的。

十里银花，千家火树。

万家灯火通明，熠熠若天宫星市，璀璨绚烂。河中飘荡的花灯似流动的星河。

安之流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座城一如他记忆里那样繁华艳丽，却让他沉入一段暗无天日生活的回忆。

顾执玉其实是有些迷茫的。

但他想那么做，便做了。想与安之流待会，又想借着酒，让安之流醉些，他可以说些清醒时候不能说的话。

反正会被当成胡言乱语。

“安崽。”顾执玉低声道。

见他还在发怔，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少年看了过来，那双墨黑透亮的眼睛此刻倒映着璀璨灯火。

还有他。

顾执玉不知为何感到愉悦。

接着眼底笑意浮沉，轻声说了句什么。

极轻极淡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一下就不见了。

可安之流就是听见了。

“好久不见，安崽。”

顾执玉身上的味道夹杂着梨花酒香。

熟悉而又陌生，却将安之流带离那段如阴雨般的回忆。

似一束光。

他想，原来那时的味道也不全是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