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逸听了以后，抓住施正卿的双臂，缓缓坐了起来。

施正卿则跪坐在李长逸面前，低着头，额前的头发挡住了脸，看不清表情。

李长逸一时不知如何去回答施正卿，调整了呼吸，最大限度的不让施正卿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可紧紧捏成拳头的手放在膝盖上，还是因为愤怒不住的颤抖。

雪花落在手背上很快就融化了，一点凉意一点心痛。

如果爱他，那么有些事情就无可避免了。

片刻间，李长逸脑海里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事情，设想过无数种面对施正卿的回答，最终还是不能去伤害施正卿。

言语利刃，伤人最深。

这雪，落在身上，宛如落在心上。

冰冷的棱角滑落，被温暖的心磨消掉到最后，化作心上的一滴泪。

施正卿的身体很冷，李长逸触碰到他的手感觉比这天气还要寒凉几分。

“可是他知道么？不知道罢！如果他知道你的心意也不会对我说那些话了，他会说你们两情相悦，而不是强调他比我更加喜欢你罢？我知道，我知道什么啊，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知道了，所以我和他睡了，我现在告诉你了，我对不起你。”

施正卿的手下意识的要从李长逸的手里离开，李长逸没有阻拦，因为他感觉到施正卿的手在微微颤抖，像极了刚才的自己。

这大概是最坏的结果了。

李长逸还是挂着那张平静的脸，捏住施正卿的下巴，淡淡问道：“你开心么？你想一想，你和他睡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高兴。”

“怎么会不开心，做这种事情当然很开心了。”施正卿回避着李长逸的目光，略带笑意的回答。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很开心！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好不好？你要是开心还会来找我么？你看看你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开心的样子。”

施正卿不知为何控制不住的流了眼泪，努力的眨眨眼，对上了李长逸的眼睛。

“李长逸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搞不懂你，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早已经会质问我了，你呢？”

施正卿看到李长逸平静的样子后哭的更凶了，试想一下，你告诉你爱着的人，你和其他男人睡过，那个人还是毫无反应，你是何种心情。原本的自责掺和着羞耻，要怎么面对眼前的人呢？正要推开李长逸，反被李长逸拥入了怀中。

“我哪里是寻常人啊，你是我放在心里的人。可是你知道的，我的心有问题，和寻常人不一样，所以我的思想也一样。我很努力地在克制情绪了，争吵过，哪怕一次都会伤害我们的感情，你知不知道？我不在乎你和谁睡了，不在乎你爱着其他人，我又不是那般小家子气的人。你肯来找我，亲口告诉我，没有瞒着我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李长逸的回答是施正卿最想听到的结果。

言语不仅是利刃可伤人，还是良药。

“你是傻子么？什么都不在乎。”

李长逸见施正卿没有继续哭了，也松了一口气。

“所有事，我都无条件信任你，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会问你，我们一直是这样相处的。”

施正卿靠在李长逸的肩膀上，仰起头望着远处说道：“我和妘儿不是亲兄弟，只是因为我们恰巧同时同地出生，气息又相似。他本来和我长的不一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变得和我一模一样了。不过，我们确实是相依为命的，一起长大。我们俩谁年龄大一些连我们自己也不清楚，我便让他唤我兄长。后来人们也就认为我们俩是双生子了。”

“处事方式上你确实像哥哥，他比你还随性而为。”

“在人们眼里我比他幸运，但是这份幸运也让我要比他承受更多的事情。”

“只有被你爱着的程度上，我比妘凐幸运。”

施正卿突然笑了，李长逸问道：“为什么笑了？”

“我们为什么要坐在雪地上，九郎不冷么？”

“起来罢，阿卿你的脸色不太好。”李长逸说着抱着施正卿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后施正卿发现一个不得了的事情，“九郎长高了！”

李长逸点点头，“毕竟我们快一年没见了。”

“怎么长的这么快，明明之前还和我一般高，现在突然高了半个脑袋。”

施正卿抬头望着李长逸，显得脸色越发不好了。

李长逸皱眉，“明明才一年，阿卿怎么感觉身体差了好多，一点血色都没有。一个人来的闽州？何时出发的，莫不是为了赶路没有休息？”

施正卿摇摇头，捧着李长逸的脸说道：“九郎的问题怎么一直在问无关紧要的事情，怎么不问我其他的？”

“问什么？”

李长逸低头吻上了施正卿苍白的嘴唇，很凉很凉。

施正卿紧紧环住李长逸的脖颈，眉心消失的美人痣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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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凉州和李长逸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还是吹着西北风，干燥的大地上残留着积雪和薄冰。

暖意洋洋的屋子里，暖炉的火焰燃烧的正旺。

妘湮坐在矮榻上，盯着泡在热水里的施正卿，“没想到你今天就醒了，才三个月而已。”

施正卿疲惫的面容憔悴苍白，把头靠在浴桶边缘，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醒了，但是身体有损伤，很容易疲乏，需要长时间的休息。”

“老天爷真的是对你不一般，我用了全力才把时间缩短为一年，你却凭一己之力三个月便醒过来了。其实没有我的帮忙你也可以醒过来，但是你的九郎不会放心回去罢。你让我来了不怕我会做什么事情么，我可不管他能不能平安活到老。”

施正卿没有回答，很累，就在一瞬间整个人都滑到了水里。

妘湮把他从水里抱了出来，“现在的你会死的。”

“无血无肉无骨无魂还是可以活着，死对你我来说和生一样。”

施正卿说完以后就睡着了，妘湮给他换好了衣服以后就在屋子里陪着。

妘湮可以碰到施正卿了，但是又没有对施正卿做什么，连手都没有去牵着，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

说着爱他，妘湮想起来这些年来自己从未对他有过什么想法。

施正卿投身轮回的每一世妘湮都在，妘湮就在远处不让施正卿察觉到，望着他们。如同施正卿见证了李长逸每一世轮回之人的生老病死，妘湮也见证了他们俩轮回为人的点点滴滴。

以前看不清的事情也在这短暂的几千年里逐渐看清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妘湮不觉得旁观者能看的多清楚，唯有曾经是当局者的人，才能在作为旁观者时全面去看清一件事。感情往往最难理清，妘湮和施正卿之间的感情夹杂着太多除了情爱之外的事。

生也是他，亡也是他。

记不得已经多少年岁了，妘湮记不得从何时起认识到对他的感情是爱了，唯有他的话可以影响到自己，不会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也会考虑到他说过的事情。界限也罢，规则也罢，对他的情感是仅有的能够约束到自己的东西。

说到底，当年杀了姜迕九的人是妘湮，哪怕不是有意为之，捅到姜迕九心脏的人是妘湮，所有人有目共睹。

幸运的是姜迕九死了以后妘湮救了他，然而心脏的损伤无可避免，这也就是为何姜迕九的每一世都存在心脏问题。李长逸作为姜迕九最后一世的轮回也是一样，心脏还是有问题。

名为先天，其实是人为，可以解救。

炼狱妖娆是盛开在故乡的花。

妘湮不知道为何李长逸会中毒，炼狱妖娆本来是没有任何毒性的花，为何会在这个世界里发生了改变，妘湮只能猜测是施正卿的原因。

消亡的历史里发生了很多妘湮不知道的事情，因为没有史书记载，一切的一切只有记录者施正卿才记得了。

还有施正卿背负的宿命是否真的因为姜迕九的死去而结束，妘湮不能保证。

“空灵，你若是爱我，为何不告诉我？”妘湮亲吻着施正卿的眉心说道。

妘湮说过爱空灵，空灵永远都默不作声。

直到妘湮意识到空灵爱上了姜迕九，妘湮才发现空灵从未对自己有过回应。

李长逸这个人和姜迕九太像了，面对妘湮永远出乎意料的镇定。

凡人该有的欲望李长逸都没有，金钱地位美色一样都没有。和他之前的轮回之人一样，都是一样贫乏无味的人生。

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是不知不觉的对毫无瓜葛的空灵产生了情愫，然后因为各种原因突然死去，就算是轮回之人也会是孤身一人。

直到李长逸这里，施正卿主动的行动了，妘湮不会去阻止施正卿要做的事情，选择作为旁观者就绝不会加入其中。

有时候妘湮会想为何会喜欢空灵，是因为两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既同时生那也要相伴而亡？还是也和姜迕九一样是很单纯的只是爱着空灵？

单纯，妘湮对空灵的爱已经不单纯了，或许最初是单纯的，只是爱他，可回不到过去了，他们之间早已经被各式各样的复杂情感包围住了。

家人之间的爱，恋人之间的爱，友人之间的爱，还是杀姜迕九的仇恨，妘湮都不愿意去想了。

姜迕九临死之前说不记恨妘湮，可是妘湮原谅不了自己，从伤了空灵的心那一刻开始，妘湮就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