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帐幔遮挡了外面的白虎禁卫，李承霂脱下李长逸的衣裳，把李长逸放到了睡榻上。

床榻周围的地上铺着厚实的羊毛毯，李长逸身下的褥子是铺了几层的驼绒毡子，然后上面是凉州白叠制成的白叠薄毯子，盖着绣着淡黄花纹的蚕丝锦衾，全部都是保暖防寒的。李承霂知道李长逸受不了北方的严寒，所以燕宫里用的都是最好的保暖料子。

其实他想用这些年狩猎到的兽皮，也好炫耀一下，可是李承霖早就将李长逸的喜好罗列清楚，千叮万嘱里特意强调李长逸钟爱素色，因此，李承霂觉得李长逸不会喜欢那些皮料。

熟睡的李长逸放下了严肃，直挺挺的躺着，肉嘟嘟的脸蛋红彤彤，好像做了美梦似的，小嘴巴一直翘着，看得李承霂喜欢的紧。

“还是个孩子呢。”

伸手小心捏着李长逸的肉脸，微微揪了下，李承霂就听到李长逸不开心的嘟着嘴说道：“师傅……”

李承霂一怔，坐在了床边，他散开了李长逸的童子髻，一手抚着李长逸微红却发冷的脸，笑意愈深，“很像他。”

好像又看到年幼的李承霖睡着了一样，睡着的姿势一板一眼，一点也不像小孩，就连被揪脸的反应都是一样的，李承霂还是有些沮丧的；多好的时光啊，只能借着回忆李承霖小时候去想象李长逸了，李长逸的严肃冷淡比起李承霖小时候可是严重得多。

一低头就看到李长逸的靴子，李承霂拿起来摸了摸，心里想着还是要慢慢换上他精心准备的衣物，不然会冷着逸儿。

是父亲的本能，甚至连带母亲的那份，有关于李长逸的，李承霂都考虑到了。李长逸长大会遇到的事情，父子俩会出现的矛盾，还是当他不在了，如何保护好李长逸，都一一的想到了。

吹灭了床榻周围的烛火，一下子暗了下来，白纱帐幔外还有一层遮光的垂幔，都是为了不喜光的李长逸安排的。

循着透着一丝光亮的帐幔缝隙，李承霂去到了外面。

大殿门前站着的男子马上迎了过来，躬身一拜，“陛下，您吩咐的逍门郎已经选好了。除了燕宫留了少数负责守卫，其余人一部分去从夜监门，一部分去了白虎禁卫，不过十一卫禁卫军里只有少数几个人是否需要再选？”

一边吹灭屋里的灯，李承霂一边说道：“十一禁卫不必管，五郎一日不归，你就等一日，逍门卫的管理权不会换人。”

“余欢公公在前殿，晚膳备好了。”跟在李承霂后面，司空谓并未帮忙。

留下了几盏高处的烛火，李承霂才转身走向门口，去到归梦殿用了今天的第一餐。

白日里忙碌的随意用了些粥与糕点，本想着与李长逸一起吃午膳，可想到李长逸一路而来太累了，李承霂就让李长逸回去了。

下午的时候余欢送李长逸回去，他才知道李长逸因为水土不服已经三天未曾用膳了，那时就想晚上得空去燕宫看看。结果司空谓来了，说太子去了燕宫，祝清欢去了太医署请长桑俣，放心不下了李长逸，他把李长明留在昭天殿，就急急忙忙来了燕宫。

几案上的菜肴都是李长逸喜爱的样式，寡淡无味，连盐都放的少。

吃了两口的李承霂突然不动了，余欢问道：“陛下不合口味罢？”

想起了什么的李承霂又回过神继续吃了，寡淡有什么，这是李长逸喜欢的，以后都免不了吃的，当然他还是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李长逸一起用膳的。

用过晚膳，李承霂没有立刻就走，他在思考一件事。

“余欢，明日设宴如何？”

坐在羊毛毡垫上的余欢下意识的摇摇头，“陛下是为了九皇子殿下吗？”

“估摸着逸儿并不喜欢罢。”李承霂很快就放弃了设宴的打算，手指在方几上敲着，他眉头紧锁，“逸儿的手是被清秋划伤的，逸儿为何不愿提起，难道逸儿从五郎那听说了夕儿的事吗？如果真是如此，按着逸儿的性子应该会对朕说，而非隐瞒。”

余欢不解，“陛下，或许太子殿下的佩刀是真的忘了带，就算九皇子殿下的手是刀伤，也不会这么凑巧罢。”

“清秋是朕赐给他的，从未离身。”

李长明到昭天殿的时候，腰间是没有佩刀的。

问起原因，李长明说是忘了，李承霂不会信。太子做事严谨，怎么会忘。

“陛下，”余欢顿了顿，担忧道：“皇后会不会……”

闻言，李承霂眼神冷了下来，“太子与皇后的关系并不好，太子的为人朕清楚，所以朕没有追究太子私自来见逸儿的事情。告诉司空谓，现在不是夕儿还在的时候了，若是再让太子偷偷进了燕宫不禀报朕，小心他的脑袋。”

“遵旨。”

余欢弄不懂皇帝的想法，李承霂现在并不需要依靠王氏了，却一再忍让，是为了什么呢？

寒门崛起是大势所趋，如今的朝堂，因李承霂模棱两可的态度变得混乱。世家倒是齐心，纷纷低调，跟着皇帝走，除了个别氏族子嗣有断绝之势，整体而言也衰微不到哪里去。科考入仕的寒门子弟也有很多拜入世家，王氏并不是唯一的选择，他们就是门槛比世家低了许多，但是似乎也威胁不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李承霂微微一笑，“我的做法不妥吗？”

“陛下在等什么吗？时机未到？”李承霂观望的态度是否在等待时机？余欢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

嘴角微扬，李承霂用了一口茶，“十一卫似乎并不向着朕。”

余欢眼前一亮，“陛下要集兵权？”

“嗯，”李承霂颔首道：“毕竟有的人是他的同窗，不得不防。”

“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会交出凉州的兵权？而且，王氏在兵权上的势力还构不成威胁。”余欢百思不得其解。

“为何，为何……”李承霂重复着为何二字，自顾自摇摇头，“时机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等到的，有舍才有得，权当赌一把，能用凤羽卫换到整个十一卫很值，若是等到了，足够留名青史，不划算吗？至于王家……”

李承霂沉默了一下，手指在茶盏上画着圈，望着前方，像是做了一个决定一般，他说道：“皇位给逸儿是害了他。以前想过让逸儿做太子，五郎一直不同意，看起来逸儿也是不会愿意的。”

太子的位置很重要，哪能轻易换人。李长明还小的时候，还可以提一提废太子，如今再提是真的会害了李长逸。

其中利害关系，余欢自然是懂得的。

自幼严格教养的太子殿下一直是当继承人培养的，不论文武，太子殿下都是数一数二的，太子从未犯过错，真要废太子都找不到理由。

“王氏暂时留着，让太子有所依靠吗？”余欢问道。

“可惜，他并不想依靠。”李承霂停下了画圈的手指，“他甚至不愿意娶妊家的女儿做太子妃，这么多年了，他在等什么呢？施正卿对他说了什么才让他同意的，朕很好奇。”

“那时安西节度使世孙才五岁罢，和九皇子殿下差不多大。”

“逸儿比他小几个月，”李承霂笑了笑，“余欢，不要小看那个孩子，他毕竟是施家的后人，一岁就识字，写诗作画不在话下，两岁就会说西域的十四种语言，能跑能跳后，百步穿杨不在话下。施亦寒会听他的，足以见得此人不简单。”

“安西节度使世孙真的那么厉害吗？”余欢难以置信，想了想，他说道：“陛下，安西节度使已经不在了，就在施相公来长安的第二年，他因病去世。世孙还年幼，就算已经承了爵位，也要等过几年才能让他来长安，万一……”

“余欢，还是那句话，不要小看孩子。”

说着，李承霂起身了。

“咱家不敢。”余欢上前扶着李承霂的胳膊。

“去看一眼逸儿，就摆驾回昭天殿，云州的事朕要尽心，不然以后逸儿就有的忙了。”

“是。”

余欢思量着这句话的意思，太阳穴突突的跳了起来。

云州近来与呼屠又发生了摩擦，与九皇子有关，莫不是想要九皇子带兵？或者是派九皇子去治理云州？

顾不得多想，余欢此刻担心的是李长逸明日还能不能和今日一般，他怎么想都不觉得李长逸是那么容易转变的人。

才十二岁，要适应皇宫还需要一段时间。

李承霂要适应有个不听话的儿子也需要一段时间罢。

皇帝从燕宫离去，隋夜感觉终于自在了。

与房着一起关了燕宫的正门，他说道：“看到外面的侍卫了吗？明日郎君看到了又要不高兴了。”

“方才陛下都说了，要称呼殿下，你又忘了。”房着搓搓手，转身看着隋夜，退着走。

白了一眼房着，隋夜故意拖长声音说道：“是是是，殿——下——”

房着伸手就是一巴掌呼到隋夜的胸口，“认真点！这里可是皇宫！”

“知道了。”隋夜灵活的抓住房着的手腕，抬腿一拌，房着就倒在了雪地上。

“好你个隋夜！”房着抓了一把雪就回头撒了过去。

隋夜刷的一下子，跑开了。

房着爬了起来，四下看看，哪里还有隋夜的人影，“可恶！”

他们玩闹的同时，没看到思归殿的屋脊上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不合时节的绿色衣裳，木制发簪斜挽着一个女子的发髻，神色淡漠，精致秀气的五官里隐隐可见妘凐的影子。

他望着远处，眼眸里的墨绿浓郁，“所谓命运是看不懂也猜不透的，伯父你的苦苦等待真的会有结果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要写到祝清欢了，可以剧透的是，祝清欢喜欢李长明，唉，反正他是为数不多的悲剧结尾。

希望我以后想通了，能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不过不圆满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