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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天地巍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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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五日,长安昨夜下了大雪,到现在还未歇。

施正卿刚到,殿内侍候的宫人未觉惊奇,纷纷躬身行礼:“施相公。”

施正卿一如既往的不理会,面无波澜地看向了门前。

随后,子梟推门而入,十分惊讶问道:“大人知道了?”

“去备马罢,随我一道。”

“遵命。”

施正卿徐步至镜前,整了整衣裳,跪坐于前,重新盥栉。

天寒大雪,是放朝的日子,不过三天前李长明乘兴去了樊径狩猎,便不影响。朝中大臣与各方王侯同往,施正卿身为安西节度也该去,可惜施正卿不在,李长明找不到理由,只说是施正卿不愿去。左相北野蔼有二十来天不曾见过施正卿了,他挂念孙儿,又见不到面,求着李长明,讨来圣旨,留了下来。

北野蔼每日一早便会到寄春殿,但是都被子梟敷衍了回去,昨夜的大雪持续不止,区区一夜庭中积雪便有三尺,北野蔼感觉不寻常,今早没来上玄宫,而是直接去了上清宫的太安台,见了司天台太史令堂溪望楚。

难逢此等恶劣天象,堂溪望楚无心待客,就让年纪最小的顼乐去应付北野蔼,他带着太安台的一干人等在冒着风雪捣鼓律行仪、岁令仪和仰仪。

顼乐搓搓手,站在大雪里裹紧身上的斗篷,吸溜着鼻涕,对身边的北野蔼大声说道:“阁老,您还是先回去罢,师傅他们一时半会也得不出结论来,从寅时忙到现在也没有进展。”

“老夫要知道这雪何时停歇,城中许多房屋压塌,今夜又要冻死多少人?城外消息未至,不知怎样光景,若与城中一般,这雪不停,粮食被服供应皆成问题,就连在樊径的陛下也岌岌可危!”北野蔼冷得跺跺脚,心一横,走出了屋檐下。

“阁老——”顼乐拦不住,脚下一滑,摔了一跤,雪深三尺八寸,到他的肩膀,就算北台的积雪清扫过,现在也有他小腿高。

风大雪大,北野蔼没注意到身后的顼乐,艰难走近专心致志的堂溪望楚,他一把抓住堂溪望楚的手臂,说道:“堂溪望楚!”

“一夜水冻七寸!”堂溪望楚激动的对北野蔼说道,“北野侍中,此为极寒!”

北野蔼一愣,立刻愁容满面,说道:“大雪所致倾塌庐舍连片,要即刻救灾,极寒伤民伤国。”

堂溪望楚红着鼻子,拿起被雪花覆盖住的牍文,说道:“北野侍中随下官走一遭罢。”

北野蔼点头,与堂溪望楚涉雪登上了西台角楼。

遣走了屋内的宫人,他们二人同步入内,堂溪望楚缓了缓身子,才双手递上手中的牍文。

北野蔼看清牍文的所记文字,目光瞬间犀利,谨慎问道:“可有第三人知晓?”

“北野侍中多虑了,”堂溪望楚神情自若的说道,“施相公亲口吩咐要如实记载,并不惧怕旁人知晓。”

北野蔼皱着眉,叹了口气,“如此,老夫该去寄春殿问一问了。”

“北野侍中天天吃闭门羹,今日怕是也不例外,要无功而返。”堂溪望楚淡淡一笑。

北野蔼没有时间与他闲聊,直接问责:“司天台预测未来半个月不雪。”

“有一事,北野侍中不会不知。”堂溪望楚捋了捋长长的白髯,“河桑的叶子在月初落尽,短短三日,河桑便长成了柏木的模样,似乎也算是提前预告了。昨夜突降暴雪,岁令仪的水槽在低温迅速冻结中出现裂纹,司天台的预测从未失准,老臣可以燃花神相发誓,眼前种种已然不是我等可以解说缘由的事情了。”

说来说去,堂溪望楚还是挑明了北野蔼最该去找的对象。

北野蔼忧虑的溢出双目,堂溪望楚感觉他老了许多,“北野侍中莫要伤神,施相公会有办法的。”

都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北野蔼哪里还需得着他来安慰,笑着起身说道:“无妨,今日无功而返已然注定,老夫先告辞了!”

“北野侍中一路走好。”

堂溪望楚未敢松懈,目送北野蔼平安走下太安台,去北台重新测量了雪深。

“又多了整整一寸。”

自从与施正卿谈过对于星渚图的理解,堂溪望楚观星的兴致淡了许多。

“与其看那遥不可及的雾里花,不如看看脚下,天外有天,星宇渺茫,求取福泽,不及风吹草动来的更加真实。”

施正卿的话给了堂溪望楚一点启示,百岁将近,这一生的最后一笔等不到那些虚无缥缈的想象成真,不如退而求其次,脚踏实地,做些能为苍生福泽有益之事。他与师傅的追求不同,师傅一门心思都在观星上,欲上九天揽月摘星,而他更注重打磨器具,因为不比末议一族,寻常人的肉眼看不到阴云后的明月,也不能凭感觉预测下雨时间。只能先利其器,尽可能为后人铺平探知的道路。好在公伯家的人回来了,不用再与工部和三府监浪费时间,也不用亲赴千山去找能工巧匠了。太安台与长安余下八观台皆出自公伯氏之手,与长安城的规划相统一,旁人确实不如他们自家子弟熟知长安的营造之法,构建适宜器械缺不了他们的参与。

天地巍巍,堂溪望楚的脚冻得没了知觉,呲牙咧嘴的喊道:“快来扶老夫一把!”

身后的博士眼疾手快,接住了他,“太史当心。”

堂溪望楚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忽然看着苍茫天地,举起双臂,兴奋的大喊道:“是福!是福!”

至于到底是福还是祸,还需要一段时间去证明。

赶去上玄宫的北野蔼依然没能见到施正卿。

他在门下省待到下午,与秦王李承光、成国公城濡、黄门侍郎妊幽幽、京兆府尹孟树、工部尚书周辄、户部尚书苏岌共同商谈了救灾事项,便动身去了城中查看灾情。

兴昌坊被百姓称作容孤坊,历经两次失火,新建的容孤坊不仅仅收容孩童,七十岁以上老无所依者也可来此,由朝廷代为照养。

北野蔼本来就对两次失火案的处理颇有不满,因着施正卿重提二次失火的疑点,他对容孤坊也较为上心,都是老弱,极寒天气里也比别处更加困难。

走过路两旁高高堆起的雪堆,北野蔼看到孩子们在玩雪,老人围坐火堆,才稍微宽心,听着此处使官报备粮柴数目,他忽而感觉腿不听使唤,晕晕乎乎的倒在了雪地上。

施正卿与子梟赶往满堂坊时天已经黑了。

大雪停止,宽阔的明月大街上满是忙着清雪的人,白日里只能供马车出行,现在差不多清理完了。

为了取暖,隔不远燃着篝火,他们二人策马而过,火焰顺着翻动,温度回归正常,孩童收集在篝火旁冻死的鸟雀,悄无声息的扇动双翅,飞向了夜空。

从三水裂隙的宽度与深度中轻而易举便能探知到责罚尚未结束,再晚一些归来,她的愤怒会无情的杀死这方土地上的一切生灵。

新账旧账一起算,是什么道理?

施正卿苦着脸到了晋北郡王府,一来就与北野晅撞了个正着,北野晅本想责备他,看到他那诡异的脸色也不好开口,只得用了长辈的口吻的问道:“怎么最近是病了?阿翁去找你也不见?”

施正卿难过的扯着笑,“二伯,我是病了,阿翁怎么样了?”

“是冻伤,还没醒,快去罢。”北野晅着急有事,简单说罢就匆匆走了。

施正卿的脸色引得子梟有着担心,“大人?”

施正卿如同没听到,跟在领路仆人身后,他们穿过廊子,氛围凝重的到了北野蔼榻前。

岳二娘不晓得是错觉还是怎么着,随施正卿扑面而来的寒气竟然有些温暖?

她起身行礼:“妾身见过施相公。”

“嗯。”施正卿简单应了声,便扑到北野蔼的榻边,抹泪诉说着委屈,“有人欺负卿儿,阿翁不管了吗?”

被施正卿这一说,北野蔼忽然醒了,看清哭声的来源,他叹了叹气,抚摸着施正卿趴到自己腹部的脑袋,说道:“这么大雪天,卿儿怎么来了,你二伯这么大人了也不会做事,把卿儿喊来做什么。”

“雪停了。”施正卿泪眼汪汪的趴在被衾上,自责不已,“都是卿儿的错,阿翁。”

“做了错事?”北野蔼问道。

“都怪卿儿任性,害得阿翁冻伤了。”

“与卿儿有哪门子关系,天冷罢了。”北野蔼一笑,侧目看向榻边的岳二娘,示意她先退下。

等到屋里只有三人,北野蔼半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施正卿扶着他,在他身后放了背枕。

“阿翁渴不渴?”施正卿一手端过岳二娘先前拿着的碗,说道,“是参汤。”

“卿儿瘦了,最近可有好好吃饭?”北野蔼一口喝光参汤,拍了拍施正卿的手臂,“坐到阿翁身边来,暖和些。”

施正卿哭丧着脸,挪到了被衾上,“阿翁……”

“去何处受了委屈?”北野蔼慈爱的看着他,有些失神。

“阿翁,卿儿以前做了错事,结果现在报应来了。”

“难不成是因为极寒天气?”

“嗯……”施正卿注视着他的双目,再度哭了起来,“要冻死好多人,以前就死了好多人,都是因为我。”

越看,就越发想起三子了。

北野晫因为长得像父亲备受宠爱,他和北野晫那般相似,性格倒是不像,他偶尔的小动作才能让北野蔼找到一丝熟识,他们父子俩的那份淡然如出一辙。

然而,北野晫失踪那么久,北野蔼也确实死了心。

就当三子死了罢,被自己亲手毁了。

北野蔼努力了一辈子,为了家族,为了凉汝,到了如今白发苍苍的年纪,难免有些寂寞。

“卿儿本不是心慈的人,何苦如此自责,人这一辈子,难免犯错,既然知错,引以为戒,做些补救罢。”看似是对施正卿说的话,其实北野蔼是说给过去的自己。

施正卿自然听得懂,满天的飞雪,如同懵懂无知时的抗拒,温度再低下去就会重蹈终夏之地的悲剧。

虽然想起会有悔意,但是施正卿终究不是心慈的人,若非顾及到他的感受,甚至连那仅有的悔意都不会存在。

难过的缘由是愧对于他,也愧对于天地。

经历过数不清的生死,也越发懂得了何为爱人,但是也不可避免的对生死越发淡漠了。

施正卿不再言语,俯身趴下,痛快的哭了一场。

死在风雪中的无辜的人,能救回来,但是,世上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就连他也逃脱不了。不同于死在战火里的人,风雪带来的愤怒与冤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累积,忘地含冤而死者的苦楚一一加复在他身上,损耗着他的精力,没有凡人的躯体可以代为接受惩罚,所有的痛苦与煎熬都要亲自品尝。

他有好多话想告诉玄之礿:

你不是罪人,想要活下去不是罪过,没人可以否认你对生的渴望。

我一直记得你,我从不后悔救了你,也不后悔让你活下去。

我会喜欢你,直到世上没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有我超爱的——末议嫣然那个兔崽子大坏蛋>3<,同样的还会有一个不相上下的大笨蛋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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