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就听到奶声奶气的一声“阿姊！”施正卿瞬间精神，立刻坐起来，瞅了瞅自己身上缠着的三床被衾，他揉着迷蒙的睡眼，再度趴下。
躺了一会儿，又听到公伯月说：“身上脏兮兮的，伯父会生气的。”
“阿姊，吃嘛！”
“你吃，我不吃。”
……
这俩小家伙的嘴巴就没停过，施正卿哪里还睡得着，他伸手撩开床帐，问道：“什么时辰了？”
床边伺候的宫女说道：“回相公，卯时三刻。”
“他俩何时起来的？”
“寅时末。”
小孩子是真的能折腾，昨夜睡那么晚，今日还能起得早。施正卿懒得说了，迷迷糊糊的起来，宫女们随之动手，屋里的帐幔合起，他光着脚穿过三重屏风，整个人懒洋洋的，青丝拖地，衣衫不整。
“伯父！”月儿一见到施正卿就站了起来。
施正卿随意看了眼他们，端起宫女手里的清水，喝了口。
“施……施——”另一个小孩注意到施正卿后，丢下调羹，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口里一个劲的重复施字。
“小雪，吃饱了吗？”施正卿笑眯眯的用手指抹掉他脸上的饭粒。
“叔父，吃不吃？”小雪开心的将手里的碗拿给施正卿。
小碗满满当当，堆满了肉丸子。
施正卿说道：“筷子拿来。”
月儿将自己的筷子拿了来，“伯父。”
“叔父不饿，小雪和阿姊吃。”夹起碗里的肉丸子，施正卿喂到他的嘴边，“肉丸子是不是很好吃啊？”
“嗯！”小雪吃着点点头。
施正卿不认可的说道：“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而且既然会用调羹了，就不要用手抓着吃，懂不懂？”
小雪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油的手手，待到咽下去嘴里的肉，才有些似懂非懂的看着施正卿说道：“不能用手抓着。”
“是的，不能用手抓，用调羹吃。”施正卿牵着他走到了几案前，将他丢掉的调羹拾了起来，“拿着，用这个吃。”
小雪摇了摇头，不愿意用。
“为何不要？”施正卿问道。
“阿娘说掉地上的，脏了。”小雪捧着碗，瞪着大眼睛说道。
施正卿一笑，对月儿说道：“看起来他还是明白的。”
月儿舀了一小勺蛋羹，吹了吹，略显嫌弃：“懂的话才不会乱丢呢！”
“拿干净的调羹来。”施正卿将手里的调羹放到了一边。
等宫女拿调羹的时间，施正卿没有喂小雪吃，而是看着月儿对他说道：“要学着阿姊，用膳的时候坐端正，吃多少拿多少，不要将碗装满，你看看你的碗里都是肉丸子，吃得下吗？”
“吃不下。”
“吃不下，剩下的怎么办呢？”
“父亲会吃，小雪吃不下的，父亲会全部吃掉！”
“可你父亲在闽州，他怎么帮你吃？”
小雪想了想，说道：“叔父，吃掉。”
“叔父不会帮你。”施正卿拿过宫女送来的干净调羹，交给了他，“如若下次还是贪多，拿许多，叔父便让你娘不给你吃饭了。”
“阿娘不给小雪饭吃，父亲偷偷给小雪吃。”拿着调羹，小雪笑嘻嘻的说道。
施正卿摸了摸他的头，对低声月儿说道，“今天不准给李卿雪别的饭吃，他碗里吃不下的留着下顿给他热一下。”
月儿偷偷笑着应道：“月儿明白！”
“他哭闹也不要管，他阿娘该教的都教了，就是需要长长记性。”施正卿说罢，起身梳洗去了。
没一刻，子梟就来了。
“大人，北野家差人报喜，孟裏生下一个男孩。”
施正卿闻之一愣，思索着，他抱着双臂，抬脚走到了偏殿。
廊外阳光灿烂，湛蓝天空下的鸟雀扇动双翅扑腾而去，施正卿的注意力集中到鸟雀飞去的方向，越看他的表情就越凝重，自顾自的说道：“怎么会是男孩？”
到长安后，施正卿便问过訾遇，关于孟裏腹中孩子的命运一事，毕竟事关北野氏的兴衰，他还是需要问清楚。缘神再三确认过是女孩，因为命主帝格，将来能与皇帝同尊的人，只能是帝后。虽然施正卿并不是参主命缘，但是他也看得到自己二伯母腹中的是位妹妹，有了缘神的确认也安心的准备了适合女孩子的贺礼。
如今孩子降生，竟然是男孩？
参主生缘的他自然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若为男孩，命主帝格，不是反臣就是——
孩子相爱，结亲与否，施正卿都不会有意见。
女孩的帝格大不了迎娶进门，而男孩的帝格恰恰是北野氏的命门。
子梟的焦急不亚于施正卿，他揣摩着施正卿的表情，走上前，低声说道：“多年前，先生提起过，他曾为北野氏的当家人改过命。”
施正卿仰头望着刺眼的太阳，眼睛都不眨一下，淡淡说道：“北野红梅的远见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大人是说将族里的女子嫁入皇室吗？”子梟瞟了眼太阳，忙垂下头，他被刺得眼睛痛。
“妹妹的两个孩子与皇室牵扯过深，可着龙纹的安西节度使，仅凭借这一点，后世只要稍加歪曲，北野氏再让族里的女儿入宫就是其心有异。”
“所以外界传闻北野氏生不出女儿。”子梟若有所思。
施正卿忽然一笑，不再抱着手臂，他抖了抖衣袖，倚靠栏杆，坐下说道：“不需用女儿谋取权力也算是聪明的选择了。难为他们了，其实大部分后人都是不成器的，好歹有先祖荫庇，也算无忧，不过相比与骤城沈氏的下场，不成器未尝不是好事。”
“但是，大人，北野氏现在的后人似乎并不清楚改命的具体情况，生了女孩他们大概率会认为不是亲生的孩子罢。”子梟稍微松了口气，施正卿好歹是笑了。
“不清楚？”施正卿忍不住笑，“没人能比北野氏更加在乎媳妇的血缘了。但凡祖上与李氏有亲，那都是需要排除在外的，他们宁可迎娶平头百姓也不会去结交那些权贵，你说他们清不清楚。”
“难不成他们知道孟裏的身世？”
“不知道。”
“我感觉有些奇怪。”子梟背靠廊柱，他想了半天，实在是弄不懂，“如果是女孩，其实对北野氏来说更加棘手罢，大人为何之前并不担忧呢？”
施正卿悠闲的用手掌撑着下巴，望着远处说道：“娶了李家的女儿为妻，打破被改写的北野氏的命运，生下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女儿，很正常。就算日后嫁入皇室，也是人之常情，有何需要担忧的呢？”
“现在是男孩，似乎并不影响北野氏，感觉还帮了北野氏一把，有大人您这位兄长在，那孩子将来前途无量。”
闻言，施正卿拍了下子梟的脑门，说道：“那孩子的前途不在我的手里。”
“那在哪？”子梟呆呆问道。
“去备马，我要去面圣。”施正卿挥挥手，不愿说了。
“大人怎么要去面圣，今日可是将军的生辰，不去吗？”
“去啊，时候还早，要先给我的小堂弟准备好满月礼。”
“满月酒还有一个月……”
“不快点，李承霖回来就没机会了。”施正卿翻过栏杆，走到了雪地上，心情愉悦的说道，“我还要给还南王准备一份惊喜。”
一向不过问朝政的秦王在李承霂驾崩后，做的最高调的事就是建议靖王府的牌匾换回原来的还南王府。李长明见他有心，便把还南王府交给了他打理。
如今想要去还南王府不仅需要求得皇帝首肯，还需要给秦王打个招呼。
施正卿直接去了昭天殿，没去早朝，托阖欢公公把想要去还南王府的事告诉了皇帝。
等到早朝结束，秦王李承光自然也被叫了来。
听清施正卿是想要去还南王府转转，李承光倒是感觉意外，不忘挖苦：“施相公想要睹物思人不成？”
“难不成秦王将李长逸的物什都丢了？”施正卿故意表现的着急。
李承光捋了捋髭须，笑道：“靖王的物什在府里的后方仓所，一件不多一件不少，收纳得整齐。”
“那我拿走几个总不妨事罢？不会碰还南王的一草一木。”施正卿随之一笑。
“施相公随意。”李承光面色平静的回应着施正卿的话里话。
怎料施正卿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对李长明拱手一拜，说道：“皇帝哥哥，不如将还南王府交给卿儿，先帝为李长逸专门翻修过，一天两天怎么看的够，刚好还南王下月便到长安，卿儿也好趁机将府里收拾修整一番。”
“不好罢，秦王照看并无差错。”李长明看向了李承光，“也没几天了，不必换人。”
“噢！”施正卿无所谓的说道，“只是听闻秦王与还南王关系并不好，还南王并不喜欢您这位兄长呢！”
这下子，李承光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并没有坚持，他直接同意了施正卿的话。
出宫也要带着俩小孩子，不放心他们在寄春殿能老老实实等自己回来，于是乎施正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抱着他们进了还南王府的门槛。
谁知一进府，他们就想到处跑，施正卿只能让侍从跟着他们，自己让春福带路去了府里的库房。
“仓库都不生灰的？”子梟感叹道。
春福笑了笑，说道：“殿下在府里的时候各处都要打扫，就连没人的屋子也一样。”
“东西不会丢了罢？”子梟四处看了看。
“郎君放心，不会丢。”
“把所有的箱子搬过来，摆好，打开。”子梟叉着腰走到了施正卿身边，“大人要拿什么？”
“先看一看再说。”施正卿也在思考需要拿什么。
待到所有箱子都打开，施正卿直接走到一个黑漆箱子前，将里面的物什一一拿了出来。
“这箱子是靖王殿下带来的，里面都是殿下小时候的衣物与玩物。”春福说道。
“看起来很新。”子梟蹲在边上说道。
“九郎爱惜他们，”施正卿捧着一顶虎头帽，仔细看了看，自言自语道，“手艺很粗糙，是他自己做的。”
“哇！”子梟一眼看到了箱子里的虎头鞋，拿在手里比划着，说道，“和他们俩个小家伙的脚一样大，是将军三岁穿的，真是难以想象！”
“哈哈，子梟看看这个。”施正卿拿起那个像是布老虎又像大狮子的玩物一脸激动，“我第一次见九郎那天，是枕着这个睡觉的。”
“咦——”子梟揪着布老虎的耳朵，皱起了眉，“怎么看都是狮子呀！丑兮兮的。”
“是狮子的头，老虎的身子，尾巴上还有一个玉环！”施正卿说着，拿起布老虎的尾巴，“玉环被我扯掉了。”
空荡荡的尾巴只有几缕撕碎的布缕。
“大人扯的？”
“都怪九郎不准我枕，然后一争执，扯掉了，他就同意了，哈哈，呆死了！”施正卿嘿嘿笑着，站起来说道，“拿这个虎头帽和布老虎就行了。”
子梟点点头，将小鞋子放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给爷整笑了，就当多更一章好了，加载加载，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