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府涟州城。
天色已晚,施正卿没在观云居里看到李长逸,点烛的侍卫见到施正卿在屋里有些惊讶,躬身一拜:“施相公,郎君被庄主请去了。”
“我知道。”施正卿扫了一眼屋里,转身走到了外面。
没走一会儿,施正卿便感觉肚子不舒服,摸了摸发出咕咕叫声的腹部,施正卿一掌拍在了檐下柱子上,烦躁的说了句:“可恶!早不饿晚不饿,偏偏在今日。”
既然肚子会饿,那么是不是别的地方也已经开始变化了?
施正卿思索着,走到了观云居的入口。
“把刀给我。”
侍卫迟钝片刻,才在施正卿不耐烦的注视下抽刀奉上。
“施相公,请。”
施正卿举起左手,拨开衣袖,举刀给了手臂一下,“嘶——”他疼的瞬间止住了自己的行为。
门口的两个侍卫是一头雾水,看不懂施正卿在做什么,也不敢过问。
若无其事的将刀还给侍卫,施正卿举着手臂,往下山的路走去。
舔了舔流出的红色液体,果然变成了熟悉的带着咸味的血腥,施正卿叹了叹气,放下了手臂,“还需要再试试。”
施正卿左看右看,加快了脚步。
距离观云居不远的地方,有一处院落,上书“碧水”二字,听到近在咫尺的水流声,施正卿面露欣喜,不理会院里阻拦的人,他目标明确的跳入了水潭中。
冰凉的潭水接触皮肤的时候久违的会感到难受,双眼试图睁开也会感到疼痛,无法呼吸,看到水面上烛火倒映的光亮,施正卿扑腾了两下,终于抓住了岸边的青石台阶,他缓慢的从水里走出来,坐在了台阶上。
他看着自己湿透的身体,决心试一试到底会不会被淹死。
“真的是施相公!”身边传来的话语,让施正卿忽然想起一句话:“你们不准救我。”
说罢,施正卿再次走入水中。
在岸上观望的侍卫们拿不定主意,还好有聪明的知道找李长逸。
“快去找郎君啊!”
沉入水中的施正卿,一点动静都没有,只能看到他的三千青丝与身上的衣衫如藻般漂浮。
这种体验很新奇,施正卿可以感觉呼吸越发困难了,脑袋开始发晕,可心里竟然生不出一丝的求生的欲望来。当施正卿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会淹死时,他甚至连求救应该怎么做都不知道,因为手脚不听使唤,安静的不像他的一部分。
透过波光看到的缤纷色彩模糊的只剩几个圆点,胸口被什么压迫,他张开嘴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意识瞬间空白,身体沉重到失去掌控。
突然之间,身后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施正卿的头冒出了水面,因这一下,他的意识清醒了,手脚慌乱的拍打,原来自己不会游水吗?
李长逸赶到的时候施正卿还在扑腾,他肯定不会听施正卿的话不救。
直接下水,从背后勾住施正卿的脖子,缓缓将他带到了岸边,再由侍卫们齐心将施正卿拉到了岸上。
施正卿茫然的坐在地上,捂着心脏的位置,像丢了魂般,一动不动。
李长逸拨开他脸上的湿发,表情相当难看,他记得施正卿的身体离开水就会瞬间变干,现在的施正卿狼狈的不像他认识的人。
天知道李长逸从侍卫口中听说施正卿无缘无故跳水里时是什么心情,他以为施正卿又是玩心发了,谁知等赶来看到的是施正卿在水中无力挣扎的模样。
“你到底在做什么?”李长逸捧着他的脸,神情复杂,恼怒中夹杂着忧惧,责备之中满是关心。
回过神的施正卿缓缓抬眼,他对上李长逸的目光,苦笑着说道:“九郎,还记得我去越城找你的那天吗?”
那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日子,李长逸努力保持着镇定,笑着说道:“记得,那天阿卿来寻我,我很高兴。”
“今天,我也来了,你高兴吗?”施正卿问道。
“高兴,阿卿来了我当然高兴了。”李长逸隐约察觉到了施正卿的异常,抱起湿透的他,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或许,就像那天一样,又要经历让自己难过的事了。“先去换衣裳,今天可是我的生辰,我们俩一起过。”
施正卿靠着李长逸的肩头,平静的说道:“肚子饿了。”
步伐在这一刻有些慌乱,李长逸甚至没有去问他为何突然想要吃些东西,想也没想就直接说道:“谨言去备两份膳食来。”
回到观云居后,施正卿脸上的呆滞的神情依旧。
他听话的由李长逸换下湿掉的衣衫,对李长逸的话不回答不理会。
“暂时穿我的衣裳罢,有些不合身。”见他不说话,李长逸用干净的绵布帕子包裹住他的长发,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几案前,“阿卿的肚子一直咕咕叫,先吃罢,用过膳,我再为你将头发擦干。”
施正卿愣愣站着,仿佛没听见。
垂首看了看他,李长逸将他抱在怀里,盘腿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肚子饿不饿?”
刚问,施正卿的肚子比人先一步做出了回答:“咕——”
李长逸无奈的抚着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说道:“阿卿,不论是什么事,都望你告诉我,好事也罢,坏事也罢,我都在你身侧,不要怕。”
还是要勇敢些,李长逸不停的提醒自己,怀里的人其实是个胆小鬼,他会害怕的事都与自己有关,自己不能让他感到不安。
仰头亲吻他眉心的红色,李长逸温柔的说道:“阿卿,我一直在。”
施正卿的身子忽然一颤,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淡淡说道:“九郎,我饿了。”
“饿了,那就吃饭。”李长逸暗自松了口气,将碗筷放在他的手里,说道,“都是你会喜欢的菜肴。”
不过施正卿只顾着吃碗里的饭,头也不抬一下,菜也不夹。
李长逸并不在意,自己一边吃,一边给他的碗里夹菜。
此刻他哪里顾得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话多的不像他。
“薤头腊肉是益州的特色,你口味重,试一试好不好吃?”
“这清灼鸡配上杏子酸酱和梅子花椒盐都好吃。”
“若是觉得清淡了,还可以尝尝有些辣口的糖醋薤头。”
“三干炖豚的味道与芜菁炖羊肉有几分相似,也可以蘸着蘸水吃。”
“白笋锅子里面有新鲜的笋子,还有你爱吃的豆腐,山药也可以试试,栗子也不错,吃起来软糯回甘。”
“来些蒸豆子拌饭里,再加些蒸鹅肉,你以前喜欢这样吃。”
“还有些甜点,猪油茶糕、柿子糕、合心酥和桂花藕粉,都试试?”
施正卿咬了一口柿子糕,就放下了。李长逸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倒了杯水,“吃饱了吗?”
“嗯……”施正卿喝了水又不动了。
李长逸也没有心思吃了,直接让侍卫撤了菜肴。
头发太多,李长逸用了好几块帕子才擦干了施正卿的头发,刚准备梳一下,李长逸就发现施正卿抱着手臂一直发抖。
“怎么了?阿卿。”
“九郎——”施正卿痛苦的蜷缩,手指死死抓住衣衫,声音慌张,“肚子好疼好胀——”
莫不是太久不吃饭,突然不适应?李长逸有了这个想法,也有了解决方法:“想如厕吗?”
“想——”施正卿使劲点头。
“走罢,我抱你——”
施正卿伸手抓紧李长逸的手臂,咬着牙,艰难说道:“扶我!”
他说扶着,李长逸只好扶着,不过看到他惨白脸上的冷汗,李长逸没有出去,“我帮你。”
施正卿手撑着墙壁,一口回绝:“出去!”
李长逸立刻就关了门,贴着门,听着里面的动静,生怕他不注意摔了之类。
很快,门后传来了“噗噗”的声音,李长逸才稍微放心。
然后他走了几步,低声说道:“谨言,去换厚些的被衾,然后吩咐伙房烧着热水,喝的与用的都多备着,然后再多添些炭火来。”
“殿下,需要备些汤药吗?”北野谨言问道。
“也好,怕他落水会发烧,去备着罢。”
“是。”
李长逸随后悄声回到了侧房门口。
这时他听到屋里传来“呕——”
下意识抬手敲了敲门,“阿卿?”
呕吐的声音依旧,李长逸忍着进去的想法,打算等一下。
过了会儿,屋里安静了些,他才继续扣门问道:“阿卿是不是反胃?”
还是没有回应。
不过屋里倒是有水声响起,李长逸也就不着急了。
等了快一刻钟,屋里又没动静了,李长逸又扣门问道:“还难受吗?我进来可以吗?”
这次屋里有了回应:“不难受了。”
施正卿的声音总算正常了,李长逸又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过会儿进来。”
“好。”李长逸立在门前,松了口气。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施正卿才松口让李长逸进来。
一进门就看到他蜷缩在地上,身上的衣物都脱了垫在屁股下,就穿了上衣。
屋里的小窗开着,呕吐物与排泄物的味道大多散了,李长逸扶着额,已经知道他不让进来的原因了。
“怎么把衣裳脱了,不冷吗?”蹲在他面前,李长逸偏头看了眼放在马子上的铜盆,“都吐出来了?”
“嗯……”施正卿埋头在膝盖上,将双臂抱紧了些。
“躺着休息罢,好不好?”李长逸说着想要抱他,可他维持着那紧张的动作,相当防备,“阿卿没事的——”碰到他的额头,烫的吓人,“发烧了。”
“热……”施正卿喃喃道。
“无妨,备了退烧的药,喝了睡一觉就好了。”李长逸实在是掰不开他紧闭的手臂,只好跪在地上双手环住他,“不要怕,不是严重的事,我抱你出去,好吗?地上凉,坐久了不好。”
“九郎……”施正卿突然出了声。
“我在,想说什么?”李长逸摸着他的头,柔声细语的说道,“说罢,我听着呢?不要怕。”
“丢脸……我好丢脸,不想这样,不想……”施正卿支支吾吾的说道。
“不丢脸,腹泻罢了,是人都会如此,无事的。”原来是面子问题,李长逸是哭笑不得,俯身贴近他的耳边,手摸着他的脊背,认真说道,“相信我,我可以让阿卿依靠,我会照顾好阿卿,阿卿只需接受就行了,不舒服了告诉我,想要什么,说出来就可以,不要害怕,我不会拒绝阿卿,好吗?”
“我好饿……”施正卿终于舍得抬头了,红通通的双眼委屈的望着李长逸。
李长逸心疼不已,抱起浑身发烫的他,耐心问道:“想吃什么?”
“放了蜜的奶粥,想喝。”
“我给你做,好不好?”
“好。”
被褥都已经换过,李长逸放下他,再度摸了摸他的额头,转身问道:“退烧药何时熬好?”
“好了,怕冷了没倒出来。”北野谨言递过打湿了帕子,“郎君,冰帕子。”
“去倒来罢,再拿一个温的来。”李长逸接过冰帕子,对施正卿笑了笑,“喝了药就躺着不要动,记住了吗?”
“嗯……”施正卿闭着眼睛应道。
李长逸用温热帕子擦了擦他上的汗水,等了一会儿,北野谨言端着汤药来了,“郎君。”
“阿卿喝了药再睡。”李长逸扶起他的后背,将药凑近,“张嘴。”
已经烧迷糊的施正卿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咳咳,好苦——”
“这……”李长逸放下药碗,擦净他吐出来的药,说道,“喝了就可以吃东西了,阿卿听话,一口气喝了。”
“苦……不要喝了。”施正卿抗拒的摇头。
“阿卿不难受吗?”李长逸拍着他的腰,安慰道,“喝了就好了,不要让我担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的身体!施正卿!”
“九郎?”施正卿忽然间睁开眼,似乎是确定是不是李长逸,然后放心的靠在他怀里,轻声念叨,“九郎……”
“阿卿,喝药好不好?九郎喂你喝。”李长逸赶忙问道。
施正卿无神的笑了笑:“喂我。”
喝了药,施正卿算是彻底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李长逸把阿卿当小孩子一样,不过呢,他都是学阿卿的呐!因为在凉州的时候,阿卿也是如此对待他的。
一开始本来是打算从他们五岁相识开始写的,不过想了许久,最终从凉州战事完结开始。是考虑需要晚秋这个穿越者的视角去描述一些情节,也考虑到从小时候开始的话,不够甜^_^
当然还有一点,我本人希望小孩子之间的感情都是纯洁的喜欢,不想带入成年人复杂的情感。
我真的很讨厌用成年人的眼光去衡量一个五岁孩子。
我觉得五岁的李长逸只是少有同龄人相处,他不认识几个小孩,所以会对被师傅特意带上山的阿卿很在意,阿卿说喜欢他,一方面他比较单纯,另一方面,此时的李承霖也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自然而然,李长逸会得到暗示,他应该也喜欢他。
不过,喜好和喜欢男或者女是天生还是后天都有关系,我并不认为李长逸是喜欢男孩子的,只是因为那个男孩子刚刚好是阿卿罢了。
试问有一个人说话做事都是为了你,而且做的事说的话都能让你感觉开心舒服,那个人不仅优秀强大,还与你三观一致,你们默契天成,彼此拥有足够信任,你很难不在乎这个人,也很难不爱上这个人罢。
何况这个人一直都深爱着你。